妻子已经离开了我的书房,我悄悄挪动慵懒的身子,地板很配合我的步履,踮着脚走到门前一声未吱。我由着门上面的猫眼看向外面,确认妻子已经走远嗣后便扭下了锁。
屋内便只剩我一人,看着紧闭着的窗户,外面大雨磅礴,雨增生的雾障使人看不清再近处的事物,好似被雾吞走,那片处境已经消失不见。在连阴雨的日子里,时常觉得神经紊乱且呼吸不畅,许是湿度的缘故,加之我已经四天未离开书房,无论白天黑夜凡是我在屋内试图求得安稳地时候,屋外的雨声便像个小姑娘一般在我耳畔嬉笑。
连阴雨的日子尤其不好过,又因我生性敏感,这就好像是我的多灾年,日日夜夜都痛苦如度日如年,而当我循着窗看到近处的米槠的时候就好像得到了施救。自然现在是看不到的了,如若我记忆的不错,米槠后面还应该是棵松树,然而在第四天已经悄然被雨滋生的雾吞掉。我不知为何浑身不是滋味,此刻正看向屋外,雾气好似浓稠的棉花,草坪的翠绿又因为淡淡的雾气显得晶绿。我再度走到书房的门前,眯着眼由着猫眼看向外面。虽然我并不知道我要确认些什么,就好像在撒哈拉沙漠迷路了许多天,看到海市蜃楼,便想要追上前去确认一番,因为我脑海里不记忆着所谓海市蜃楼。
此刻我的精力愈来愈溃散,居在书房的四日间我瘦了下来,妻子发现我的状态,便对我不停地施加语言上的亢奋,而我终将如同滞销的劳动力,在这第四天看完一本《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史》,还读完了一本旧友赠给我的诗集,足足一百首,在每一页都会极度特意的标注出处和用典情况,诸如“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还有“我要去旅行,是因为我决定要旅行,而非有何吸引我的风景”。
这本诗集中的标注看似都极度刻意,就好像一本语文教材,或是风景区的路线图的延伸指引标识,甚至还要告诉我们照片中的那棵树是红松,还有荨麻、连翘、铁树,无一例外都是极度刻意的标注,文字的标注使得画面的体积感减弱,而放到诗文中就好像一本名家大师的集锦,而非一本所著自我的诗集。
我在纸上这样写道:“连日阴雨天气,激发我生出不知何所以忧愁的感伤之情,枉我的性命堪忧,神经紊乱不堪,几度窒息的感觉,又随着我猛然呼吸到清新的室内空气而获救,一时间感慨呼吸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写完后我便拿起来,在屋内悄悄地来回踱步,品读着自己所写下来地文字。就好像一个诗人第一次创作一首令自己感动的诗文,顿感自己有了大才,而我只觉得枯燥乏味,毫无章法可言,甚至当我脱离自我,我认定这是一篇他人读不懂,也无需读懂的句子。而我再读第五遍的时候,脑海甚是平静,静的连雨声滴落的方位都清晰。我又再读执笔写:“我的文章苍白,因为是在雨中,雨在漠然地刷洗着我,使我的精神也逐渐空白”。
淅沥的雨随着风声,开始呼啸不止,不断拍打到窗户上,时不时惊到我。这份敏感就好像宿疾,难以使我挣脱。我开始幻想自己的梦有成真的那一刻,但每每做起来都好像是雨景中,穿插着大量遍地雨水,以及屋檐中落下细长的雨水的画面,当我不自觉地看向窗户,确有落下的雨水组成的水柱。天阴的令我感到窒息。我开始想太阳和晴天,甚至开始想雪景,当然是这场风雨已经腻歪了我发掘自然的心。若还继续连阴雨长此以往我只能敏感而死。此时敲门声传来,我心间夹杂着一股怅惘,耳鸣都是雨打在窗户上的淅沥声。敲门声持续了不知多久,直至一声“亲爱的”,我回过神来,是妻子来了,她隔着门质问我为何要锁住书房的房门。“让我一个人,一个人静静”,我思忖片刻便说。妻子停下了敲门的动作,我循着猫眼看向外面,妻子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凝视着书房的大门,我灰溜溜地扭了下锁打开房门。
我愧疚一般面对眼前的妻子,但随即我又被烦闷涌上心头,便询问何故。妻子的眼神不知是担忧亦或是裹挟威慑一般,令我难以猜透,甚至有些卑微的心理。妻子用近乎压抑的语气询问似的关心道:“可还好?”
“还好。”我镇静道。
妻子径自走进书房,我只得给她让路。在距离上次她离开的时候,她分明带有一股肃然的神色,就好像告诉我若下次见面必将大打出手,就好如刚从猫眼里眸见的妻子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一般,此刻的神情完全是虚假的伪装,面对着我所展现地更有些许不实,我姑且认为是她在忍耐压抑自己的脾性,生怕害了一锅好汤。
妻子看了看屋内,随后拿起我刚刚写下文字的纸张。妻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股奇妙的不安涌上来,我面对此刻的妻子竟然毫无发言,就好像大脑在沉睡,客套话都被遗失。当我回想我所写的内容,则只能给出个形容,便是知性的生产物,当我细究成分的时候,便作为我脑海蹦出地呓语来,无章法且不体面。
我看着妻子将写有文字的纸张放回原位,莫名地叹了口气,随之看向我。“怎样?”我试探性地询问道,其实此刻的我可能甚至没在目视妻子的眼睛,甚至全身在发热到不自知的程度,可我就好比一无所有,便毫无所想般。面对妻子的我,甚至是在妻子看完我所写下我心境的直白文字,此间我的所有思想都杂乱无章。我遥想到我第一次与妻子的暧昧,那时的她还未有如此神情,是一个只顾支持我去创作的女孩,可当我几年下来的一无所获中,也便是此时,我悻悻是我错付了妻子,甚至无颜面对她。当我一度记下我的心境,渴求被自己所认同的时候,妻子敲响了屋门,淅沥的雨水打在了玻璃上,使我备受敏感地折磨。
据我所想到的一切有关从前的回忆,突然发现那时的我们格外的充满理想主义,好比瓷器上的花纹越来越美观值钱,我对那时我和这位女孩的爱情便是拥有十足的幻想。当我再度记忆起我对她的告白,那空虚惨白的话带有的是格外自我,无问信赖与否只求我当时告白的女孩在几年后仍旧不变。
若我记得不错,出现问题的那一天是三年前的秋天,在一次清冷多云的天气里,我与妻子一同在街上走着,我们两人谈笑举止与诸多夫妻情人无异,但妻子并不多知晓我口中说出的关于情情爱爱的哲理,只是相顾听着,随之似乎是因为我说出了精神上的爱情的话,妻子用明显带有扭曲释义的词组成的句子附和我的那句话。霎时我竟然话锋一转,犀利了起来,当我畅述己见完毕,我看着妻子露出懵懂的表情。而我竟毫不知晓这些,以为是妻子被我的发言带有的那股书生意气所惊喜。
伴随着他人地呼号,车辆急刹的声音划破天际,我从刚刚的情绪中扭头看去。是发生了车祸。妻子拉着我的手想要离去,而人群攒动,我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去向那边。我明目看着是一个稚气未脱地孩子死在车轮底下,旁边是一辆被撞的支离破碎的自行车。呜呼,我竟然哀痛起来,那时我应当刚看完某位作家的作品,想到了这个情形,而这个情形深深地刻印在我的笔触里,但往后当我想创作的时候,思到这儿又不知为何无法继续走下去。在当时我的妻子也看见了那副情形,一副微微的惊讶戴在脸上,我一时觉得她是个无情的女人。随之她拉着我赶忙离去。
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我从人群中带走,我一时沉默了好久,并带有对妻子的一种不信任之情,也就是说从那时开始最先改变的是我。我完全没有料到我对妻子的忽视,只顾着书写关于对自己苍白思想的解读。
在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方才发觉到我和妻子竟然没再说任何话,甚至当我再度去凝视妻子的神色,便一面怀疑她的温柔,一面又怀疑自我,但多说也无益,无论如何那时我们便已经是夫妻,甚至是相互依偎的关系,如此持续了很久,甚至在那一天以后。可是自打那天之后的某一夜,当我从书房中写完我当时要出版的文集的最后一章的时候,拖着乏累的身体缓缓移动到沙发上面。妻子不知从何时发觉到了我,并赶忙为我递来一杯茶。
“辛苦了。”她用着极度冷静的语气说。
我品尝了妻子为我泡的茶,随后又拉着妻子的手令她坐在我的身旁,像往常无数个日常一样互相依偎着对方。可是妻子并未依向我,全然只有我在依着她。
她先是咳嗦了一声,仿佛在下一个重大的命令,接着坐到离我较远的一边,使我离开她的身子,接着我敏锐的察觉到了此时的气氛,一份难以适从的感觉冲击着我。我看着有话要说的妻子,她那从前在我眼里温柔的目光和表情,此刻竟然如此不和睦,我猛地想起那天妻子与我看到尸体的场景,莫不是妻子那时的温柔伪装便破功了吗?我心想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妻子随之便开口说话
“你可还好?”
“可还好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最近创作辛苦了,看你未回应我的关心,我以为你受了什么气。”妻子的语气仍然是与往昔一样带有柔情,带有令人感到舒心的语调,但此刻的我可并非能如此轻易放下芥蒂。
“我很好,但是你怎么样,”我说出此话的时候,妻子很平淡地看着我,并不显得惊讶,也不是要错怪我,就是毫无表情那般,但也着实令我心绪遐想不止,甚至令我感到此刻的妻子与从前的妻子相悖,只是与看到尸体时那个被我所认为是冷漠的妻子时一样。
“我很好,过得很充实,就是不会创作新思想,与你可不一样,我的思想贫瘠如北方冻土。”
我思忖妻子是否是近期有去书房看俄国作家的作品才会生出这种情绪。当我想到这儿又为我的片面感到抱歉。我只好试探性地询问她,企图解构出妻子的内心,当然这都是我的遐想,我只是需要了解妻子表情的问题,至少这一点要了解清楚。我直截了当地谈起碰到尸体的那件事,并询问她“你是否并不在意生死”。
“明显是死了的,脖子都断了。”妻子依旧平淡地说。
“你知道当时看到你面无表情,甚至毫不情愿地想拉我快走,我以为你无情于那个人的死。”
“确实无情,为何我要心疼一个陌生人的死,甚至连你也没有上前去把车挪开,倒不如说在场的看客都没有这样做的。”妻子明显有些激动,我方才清醒,确实对于那个人的死我也不该有何动情才对。
我面对妻子陷入长久的愧疚状态。
“你莫非是怀疑我是个无情的女人,所以会不爱我对吧。”当她犀利的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我心悸了一下,我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是到底未说出口。
“我只是以为你被那起事件所影响罢了,我没有在乎其他事由,请相信我。”我对此说道。
妻子默默地看着我,不知是否是我露出了某些端倪被她所窥见,总之我尽力表现地神态肃然一些。妻子摇了摇头继而叹了口气,用手轻抚自己的秀发,没再看向我这边,而我也未再看向妻子的脸。
“在许久之前,我的母亲和妹妹就在我的眼下被汽车撞飞了出去,你应该知道从那以后我的母亲变成植物人,直至我十八岁那年咽气,而不知我还曾有个妹妹。”妻子平静地对我说,我看出她在讲这起事的时候,声音越来越显得低迷。我尽力回想着她对我讲述母亲的事的情景,与此刻交相呼应。
“我只顾怔怔地看着撞人的汽车,那一瞬间母亲和妹妹去了哪里我一无所知,毫无思绪,好像跟随母亲去那个世界一样,直到我被警察唤回来,我才发现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也便是绿化带里,警察和护士从中抬出了我母亲的尸体。”我听出妻子哽咽了片刻。“从那之后便只有我与父亲相依为命,对了,你知道为何我不想要孩子吗?”
“因为怕自己作为母亲不称职,我从前听父亲说过,还说你也是因为我不期许要个孩子而与我在一起的对吧。”
妻子听到我的这席话,竟然生出一副忧愁的神态,随即摇了摇头。“我和你在一起肯定是真的爱你不是吗,支持你的理想,并认同你能给我带来家庭的幸福。”
我恍然大悟,此刻开始厌倦自己猜度妻子的内心。我顺势搂住妻子,她发出很小很小的啜泣的声音,而我的心境也在狂风暴雨,很不是滋味。她对我继续说道:“可能任何人都不敢相信,我对母亲的死确实是毫无感情的,源于某一天父亲对我所说的,母亲没能保护好妹妹,并告诉我当时是母亲抱着妹妹横穿马路去捡被风吹走的小毡帽,随后一辆失控的汽车奔来了。”她缓缓挣脱开我的簇拥。
一时觉得屋内很冷,临近窗台的花架摆着兰花和绿萝的盆栽,叶在月光下显得透青。我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一股无法挽回的情结作用在我的脑海中,似乎在告予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但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和妻子就这样沉寂了接近十多分钟,妻子重又响起啜泣的声音,比先前响亮了很多,我递给她纸巾,然后就又如刚刚那样枯坐在沙发上。
“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我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妻子的眼睛饱含泪水地看着我,“我向来信任你的,我甚至觉得我已经够幸福了。”
“够幸福怎么会这样呢?”我在心里挖苦着思忖,心绪万般无奈,这真的是令我感到难以忍受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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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后很长久的一段时间内,我和妻子的关系都未有被那夜谈话所波动的痕迹,也未再有何会伤害到我们的情况发生,我照常在上完班写完文章后与妻子依偎在一起,妻子也如猫一样时不时把脸埋进我的胸膛蹭蹭。一日,当我将筹备中的第二篇文集的稿子挨个封存的时候,妻子正在书房的书架上做些整理,忽然翻出一个与书大小的木盒子。
妻子打开后发现是一篇诗集,看着署名我想起这是我大学时代诗社的挚友所作,然而大抵是记不起他的样貌了,只能在脑海里胡乱点缀一下他的丹凤眼。妻子得知是从前旧友的作品,便教我一定要收好,并接过去翻了起来。
按妻子所言里面的情诗诸多,还犹如海子、余秀华、艾青等人的风格,妻子喜读诗还爱唱诗,大学时代参演话剧的唱诗班教师大放异彩,妻子拿着诗集便自顾自地声绘起来:“我始终把你视为挚友,但对你的感情却非挚友”,接着下一句“唯有你的歌声能唱醒我的黎明,唯有你的触摸能融化我的冷酷,也唯有你,能使我眷恋这完整的世界……”妻子读到这便戛然而止,她告诉我这是篇顶好的诗,是极其惹人想要恋爱的诗。
正值立冬,清冷刺骨的雨水刚刚结束,冬日的暖阳便烘干了一阵,使得我感到干湿难耐。又巧妻子读着诗,我感慨有些放飞自我,还笑妻子竟然仍对发起恋爱感兴趣。“毕业多少年了,不知当初写这首诗的人是否有告白,我也不记得那时候诗社有传言谁有恋爱的事情。”收拾完稿子,望着窗外暖阳的耀光,窗户上晶莹剔透的几滴残留着的雨滴。
“我想是没有告白的,”妻子说道。“因为这篇诗是他毕业前夕才写下来的。”
“毕业当天,毕业之后告白的还少吗?”
妻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翻开下一页。“亲爱的,上面写着写给莫泊桑,这首诗名叫《写给莫泊桑》。”
“哦,这样,”我显得对此并不感兴趣,收拾好稿子后,我随手扔进了与我等身高度的一层中。嗣后便走了出去,因为赶稿而熬夜许久,顺利完毕工作的我准备睡上一觉,独留妻子在书房中品读着木盒里的诗文。
当日下午,我从迷糊中醒来,望见卧室里的窗户外面显得冷调,竟是突然的多云天气。暖阳一下子便消失不见。我稍稍回了回精神,去往了书房,想着妻子应该出去了才对,但当我入了书房发现妻子正伏在桌子上酣睡,一旁的木盒敞开着,正是那篇诗集。如受了魔力侵扰一般,我竟不自觉地走向木盒拿了起来。随便翻开一页,上面正写着“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然后标上作者和出处,下一句“但也有人裹挟内心的崇高,举起了手榴弹”,随之一句“发出我与我所爱之人皆不信任命运地呐喊”。五段话所组成的诗文,猛地使我着迷起来,且极具通俗易懂,想来也正是大学那个年纪才能写出来的“略有文采”吧!
也便从此刻开始,我也开始创作诗,像诸多爱好诗的人,包括妻子一样,对自己所写的诗文夹杂私情,然后饱含他人的底蕴来品味和回甘。此后我写下了我的第一首诗:
假如没有十一月的雨,
便没了十二月的风,
那份寒冷不来,
那份温暖也将不复,
拘泥习惯享受时令的更迭,
可到底只是疲惫于在不同的季节里展现不同的自我罢了。
在写完这首诗后,我感到自己仿佛拥有了创作的无穷,因为多了诗这一纯粹的新的创作思路,也使我当时与妻子的关系进一步拔尖。在当年毕了后,也便是第二年的春我在赏粉色遍布山野的桃园的时候,彼时还是只有淡粉色的花骨朵,但已然粉的不输樱,当然那时我也未赏过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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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在不同的时刻带有不同的情绪去创作,你永远是比我高等的。”妻子如是说道,行将我写作的纸张放归原位,随后便直抒己见,妻子已然已经将此作为了常态。我一时感慨,妻子依旧对我温柔,只是温柔的感觉,不知是随着谁的变故,而令人感觉到了些许变化。
“现在的我,写的就是一片空白,毫无营养,毫无兴致地去将词语组织成了句子。”我苦恼着说。
“亲爱的,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我休息得很足。”
“你看起来真的有些虚脱了,所以创作都在萎缩。”妻子说的并不无道理,现在的我敏感的根本无法安心创作,甚至近乎无法独善其身,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再透过猫眼去看屋外,仿佛在提防着什么,实际上就是外面的声音和自己那如宿疾一般的敏感导致的。
连阴雨的时节使我不得不陷入悒郁的情结状态中,这份情结甚至高于我怙恶不悛的情结,也使得我一时半会无法回归原本状态的生活,心思拗捩,而妻子也许是因此而性格遭受紊乱,前三日利用语言的亢奋差点把我逼疯开来,当下才重归于好,也是得以满足,心胸也方才不再狭隘。
我与妻子的爱情仿佛在分崩离析,这便是一年多以前,我始终不愿意回顾那时,连同我此刻的愧疚,实则还带着忏悔。
一年多以前,值盛夏的时候,妻子猛然晕倒在了路上,有好心人将她送往了附近医院,我也是在得知后立刻赶过去的。固然当时我的心里还在盘算是否是中暑了,亦或是劳累过度,那会儿妻子在一家家庭餐厅工作,附近新建的楼宇带来了人源和财源,所以逐渐忙碌了起来。
然而事情出乎所有人所料,医生告诉我和妻子体检的结果是怀孕。是夜闻外面一片蝉鸣,不止不休的,我与妻子无声中互相带着不同的心理,一样五味杂陈,想着怎么会这么简单的便怀上了呢?我与妻子固然无对于孩子的期许,甚至对于父亲们和母亲来说,他们早早便尊重了我们结缘的这一因素和前提,不然自会阻碍我们。
事情再度出乎我所料,在临睡的时候,我想询问妻子的想法,保持着对她的尊重,必然我认为她是不会生下的,可当妻子决定生下来的时候,屋内仿佛氤氲着一团浓雾,由窗户泻进来的月光打在墙上,清冷的蓝,愈发显白,犹如漫天水幕。
不多赘述,我与妻子的事还是告知了父母,最终妻子也住了院,预计将要在那几天生,父亲过来看我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看到的满是惆怅,可是嘴还是咧开笑容来。他过去抱了抱他的女儿、我的妻子,嘴里说着不要怕不要太激动之类的话。然而妻子显得比任何人都要安宁,甚至于当时狼狈的我,面对妻子竟然一无所知。
母亲让我扪心自问自己是否有作为父亲的决心,我说有,而母亲却说我是在骗人。母亲似乎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而父亲则只是说成长是需要时间的。当下我才逐渐明白,成长是一瞬的事情,早该做好一切才付诸实现,可是我是个多么不感性的人。
回想下来,面对我孩子的出生似乎无太大波澜,无论父母还是我和妻,最替我感到高兴的则是舅父舅母他们,我平生无几个朋友,但此事姑且告知了几位还算得上是的人,未料想他们都为我送来了祝福,我与他们的关系也逐渐深入,此刻我所幻想着的是一切从好,好到此终生不亏便是了,我还能给予妻子更多的幸福和美满,一切好似要刚刚开始一般。
孩子死于0岁,令人无法逆料,一切检查都是正常的,最终也是选择了最低害的顺产,但是当医生告知孩子疑似缺氧胎死腹中的那一刻,随之待妻子清醒,我又告知给她,她那虚弱的面目中带着刀刃一般,她拉着我的手,片刻一句话也未言出。外面亦是清冷多云的一天,随之入了冬,下了场刺骨的雨,第二天便将妻子接了回家。我看着她蹒跚的步伐,忧着她会摔倒,便伸手上去扶,可还未扶到便如芍药花散落一地,整个人瘫在地上。我赶忙搂住妻子,不知谁先哭的,总之两人都在哭。
此后我便再也未与妻子同床共眠,在书房中搭了个单人床,时不时睡在桌子上,总之一切像是回归从前,又好像未回归一样。到底不知晓妻子缘何要生下那个孩子,心想莫非是突然诞生出了母性,我仿佛什么都懂,什么又都不懂。
其中一天,当我在书房中醒来,我看窗外天边的阴云云絮,看上去稠的如同面包的形状,便是枯淡萧瑟的冬景,又一天下了一场雪,一只翠鸟落在我的窗台上,我望着外面,它也东瞧瞧西瞅瞅的,好像眼中的全貌没有我的广阔。
那一夜妻子进来书房,我好似好久未见到她,她凌乱的头发打在脸上,倒是扎着辫子,不至于披头散发。我们两人依偎着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雪景,天色染得雪地藏青色一般,天际则是显得靛蓝,想来还未正式入夜,但沉默了片刻,猛地世间色彩暗淡下去最终天际全涂成了黑色。
“你可知为何我要生吗?”妻子最先发问。
我缓缓摇了摇头。
“还记得你带我在家里看的电影吗,那一天你把屋子里的窗户全部遮住,并借来一台投影机。”
“那是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我记得是看的《海边的曼彻斯特》。”我记忆了起来。
“就是说,怪哉,为何要在那天看这部电影,多悲怆的家庭。就好像情人节带对象去看《革命之路》,”妻子惬意地说着,不自觉地流出泪来。
我想说只是纯粹想看,但看着妻子此时此刻我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来了。
妻子继续说着,“钱德勒的妻子就好像我的母亲。”
“你是说他的妻子把客人都赶出去了吗?”
“她本可以先打开窗户,防止吸入过多的烟雾而在楼下晕倒,但也索性她在楼下晕倒,消防员第一时间便能救到她。”
我继而无言以对……
在孩子去世后,惨痛宛如影之随形一般在妻子身上,也许我身上也有,总之影响至今。彼时我还想起一个很远古的笑话,就是询问对象结婚日期的历史上的今天,只说日期但不谈那一天是结婚日期,也是那时候妻子所言“葡萄牙推翻君主制,建立共和国”,我询问何故要说这个,她说想吃葡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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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妻子的交流愈来愈如同强迫的关系一般,被动的讲出某些关心的如教条一般的话语。此之外我便根本无暇顾及,心绪纷乱至极。当我看向妻子时候,她温柔的目光下藏着刀刃,使我无法触及。在她前三日利用亢奋的语言下,我毫不留情地令她离开这间屋子,而此刻的她仍然非我可及,但是已然无了无情的心理使她离我而去。到底是我所爱的人。
“我想是该休息了,要休息好一阵子了。”我说。
“睡过连阴雨,一切就会好起来。”
“好起来,”我一时愚昧起来,“希望如此吧!”我伸了伸懒腰看着外面不止不休的阴云和雨景,以及令我难以透过去看见端倪的雾障。
“以前我不也是徒劳地掩饰着情绪吗,以前你不也是充满希望吗,你应该一直知道的吧。”
我想了想应当是车祸那件事,也就是我怀疑妻子面对死亡的无情的时候,虽然妻子确实是无情的,但是终是“可以自己原谅自己”的,我又何故要去策反、猜度妻子呢?我终将明白从前我的所有错误,都是点滴,也都是我与妻共同生活、共同成长上疤痕。“哦,莫非最该被原谅的是我?”我不禁颓唐地想。
“亲爱的,我其实还有一个不解,长存在心。”妻子自顾自地说起来。“就是那木盒里的旧诗是你写的吗?”
“必然不是。”我很干脆地说。
“那你知道为何我那么肯定那个人未告白过吗?”
“我只记得你并不是那么肯定。”
妻子拿着那本旧友的诗集过来坐在我身旁,从她空灵的双眸里,我感觉是一份动容与情怀,不禁怀疑起来。
“这首诗我知道是写给谁的,”妻子轻声说着,“给我,你信吗?”我一时想了起来,发出长久地啊的声音,我怎么能忘记,怎能在听到莫泊桑这个名字后还蒙在鼓里,我想起我与妻子都是诗社出来的,那时唯独妻子独有一个笔名,便是“莫泊桑”,甚至于几乎没几个人曾听闻她真实的名字,而她取该笔名的缘由也只是莫泊桑终身未婚罢了,我唯独记忆着妻子是个优秀的女人,她仍是那个美丽的读诗唱诗的女孩。思绪翩跹之际,我有感我那悲观的心理被荡涤过。
这个写诗的男生,由着那丹凤眼,我想了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样貌连同他的举止,他是与我一同在台下看女孩唱诗的人之一,我从未在意过他,可如今我却久久忘不掉他。原来在我的一生里,我早已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我望着妻子,妻子也看着我。
“结婚那年他把诗集交给了我的另一位朋友,参加我们婚礼的时候将这个赠送给了我们,想来做法实属果敢,但是百首诗文却只有一篇是他的目的,我却在当时摸索着打开一页,只是一篇风景诗。”
“竟是如此。”我没再说下去,百感交集的时刻,我竟然无任何话语可表达出来,到底是抬高了我的文笔忽视了嘴拙的毛病,转念一想,不能用语言准确表达的东西,最好完全不说才是,可我总觉得该说出来。
“然后啊,可能你不知道,我在读着这首诗的时候不自觉地就爱上了他,像个少女一样,当下也是,我尤能觉得这是真正的爱,但并非我所想的幸福。”
“幸福,可真难逆料,”我如此说道,事实上无论在与妻共处的一生当中看过多少场雪,我都始终不理解妻子为何要生,许是通过什么告诉了我,可我和他人都未能心有所悟不是吗?所以我们双方的无言才是最好被理解的才是。
妻子舒心地呼了一口气,没有在笑,但有如在笑。我想起妻子那一雪夜对我所言——“后悔,或许只是人们咎由自取后获取来的幸福。”我对妻所感动的幸福浑然不知,我以为幸福是无数获得满足后的小确幸,是从未摩登但仍旧面对现实感到快乐,妻子的幸福终是像石头一般沉入最深的河底。此刻我只希望她能将那些悲剧置诸脑后,即便作为飞翔的鸟儿不需要保暖,那也要有一个着地的地方。
我心想,接下来应该不会忙碌才是,我可安心睡一觉,只是这一觉醒来,青松可能又要落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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