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叔到底老了,去年我们去老家探望他时,他看上去显得老态龙钟,耳朵也有些背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跟他说这,他往往扯到那。
秋婶说,你田叔一年要住好几趟院呢!人老了,身上的零件也都坏了。你知道强子在省城里上班,回来的日子并不多!只是只要家中有事,他开车回来一趟,两个多小时便到了。强子一回来,你田叔的病便好了,儿子一离开,老东西又喊胸口痛,你说急人不?强子就说,爸,你还是上医院去吧,省得我走了,你又浑身不舒服,还是到医院瞧瞧的好!
好汉不提当年勇,老田叔年轻时可不是这样。那时他的身体棒极了,身材魁梧,走路都带风,他嗓门大,中气十足。他有一把好算盘,在工厂里当会计。在那个年月,会计是文化人,算得半个秀才,这让老田叔面对一般工友时心理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势。与人说话时,他常常挑着眉毛,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天南地北的新闻似乎都瞒不了他,什么话题他都能与人扯一扯,显示出他的见多识广和知识的渊博。
谈到谁在农村里种地,老田叔一脸的鄙夷,他以他那略显夸张的方言哂笑道,你想呐,一年当中那黄土坷儿翻过来刨过去,又能变出几个钱儿?上班的闲暇之余,身边的工友往往会捯饬一下菜园子,老田叔对此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与土地打交道是最没出息的。也是因为这一点,那些蓝领的工友对他敬而远之,虽说他的身份是会计,那些人也并不觉得他比他们高尚多少。当老田叔晃动着他那肥硕的身躯在宿舍区的大道上走过的时候,有人常常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说,看哪,田大屁股来了!
临近知命之年,单位里改革,裁减人员,老天叔被称知识结构老化,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他成了首批被要求内退的对象。自己正年富力强却要退休了,这让老田说一下慌了。内退就意味着收入锐减,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还有好几张嘴巴望着他呢!这时候他也顾不上面子了,有人从城里进了大米,担到周边的厂矿去卖,一天能挣上二三十元。老田叔觉得这样的活儿他也能干,于是他也学着人家担起了大米。对于久疏战阵的他来说,这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他常常累得龇牙咧嘴,可也只能咬牙坚持,相对于生计,面子又算什么呢?
强子很争气,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成立了公司,自己当老板。老田叔再也不用去担大米了,强子把他接到城里,让他帮忙看场子。他的腰板又直了起来,别着手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儿子的公司里。不明底细的员工背地里对着老爷子指指点点,说他是某个重要部门的退休干部呢!
叶落归根,在外闯荡了几十年的老田叔想回到老家做一栋房子。强子说,您可要想好喽,这么多年你在外边都适应了,回来还能习惯吗?老田叔笑道,你爹打穿开裆裤就生活在老家,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再熟悉不过呀!怎会不习惯?强子拗不过他,很快就帮他在家里建起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楼。
老田叔到底是错了,房子建成后的第二年,他就后悔了。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家乡早已不是他想象的模样,后辈们表面对他很尊敬,但到底还是有些隔阂,在乡亲眼里,他俨然是一个陌生人。老田叔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又想起了自己工作的单位,想起了从前的老同事们,只是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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