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年已经整整九十五岁了,在村子里算是高寿的了。听父亲说,奶奶是地主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之后看上了插队到河北的英俊的爷爷,就跟随爷爷来到了山西。爷爷走得早,五十多岁就离开了,奶奶孤独地看着成年子女们成家立业而后远走他乡。
奶奶有六个子女,三儿三女,父亲排老二,大女儿与父亲同母异父。这个姑姑我没见过,据说很有本事,当年读书好,嫁的也好,帮衬了家里不少忙,奶奶跟着这个有出息的女儿享了不少福。后来这个姑姑因病去世,奶奶委实伤心了好一阵子。
最初的记忆里,奶奶温和善良体贴,尤其是对我好。怎么个好法大抵都忘了,只是脑海中总有一个画面,似乎也常常出现在梦里。天刚刚破晓,朦胧的夜色星星格外明亮,父亲牵着我的小手前往供销社门前等回家大巴。奶奶刚送我们走过一条街,在父亲的劝说下终于止步回去了。不多时,从一旁巷口蹒跚着走过来个人,走近时才看见原来是奶奶,因
为走得太忙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非要我们带在路上吃。
小时候离奶奶家近,奶奶也疼我。之后搬家了,久别后再回去看她,她欣喜得不得了,之后去姥姥家小住了几天,她甚是念我,不远千里一把年纪了徒步来隔壁村姥姥家接我。
五年级时,父亲因公受伤,伤情严重,几度休克,母亲需要照顾父亲,无暇顾及我们,年幼的我们三姐妹成了没人管的小孩,奶奶承受着心里的巨大悲痛来照顾我们。父亲的伤使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变得更紧张,长期贫瘠的生活使年幼不懂事的我渐渐对她的苛刻吝啬也有了看法,终于在一次索要母亲给预留的书本费无果后爆发了。那天下午,我没有去学校,狂怒的我将洗衣盆翻过来跳上去踩碎向她示威,她愤然离开去了邻居家串门。
奶奶一生吃了不少苦,将子女抚养成年后又抚养起没了母亲的大伯的三个孩子,直到他们成年成家立业。她也做了不少不厚道的事。她的为人,她的教子对于我家的影响在父亲出事后表现得尤为明显。渐渐痊愈后的父亲带着一身的后遗症回到了家,奶奶时不时地来看看她的儿子,每每她走的前一天晚上,奶奶总会拉着爸爸进里屋独聊到很晚,而后她一走父亲总毫无预兆地因芝麻小事与母亲冷战,这一冷战总
要僵持好几天,他谁也不理,也很少出门,母亲说可能是受伤后毁了容的自卑,父亲大多躺在炕上蒙头睡。这样的风波一次次过去后,家里也像被揉戳了的硬纸片,看起来完整,表面相亲相杀留下来的纵横纹路永远抹之不去。
父亲痊愈后性情大变,最初几年对我们亦不上心,我们考试考不好他也不在乎,说女孩读书再好也没多大用,以后找个人家嫁了就行了,他惺惺念念盼着要个儿子,但最终还是向命运妥协了。他时常责怨困窘的舅舅姨妈没及时看望他,疑心母亲嫌弃他跟正常寒暄的邻里有染,我们游戏插了门他发脾气时翻旧账说我们娘几个看不起他,不让他进家不要他了….他的大变,他的不通人情把我们弄得措手不及,我们小心翼翼地生活,小心翼翼地说话,这些都离不开奶奶的撺掇。在她的撺掇下,大妈(我们叫大伯的老婆为大妈)走了,原因是大伯外边有人,大妈知道后生气地打了大伯,大伯找奶奶诉苦,奶奶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护短说:“屁大点儿个人还敢打男人,给妈狠狠掇她”。她的教益让大伯受益无穷,他竟公然养起了外家,大妈则带着满身伤痕回了
娘家再没回来。奶奶的唆使使大伯失去了挽救家庭的机会,于是抚养大伯三个子女的责任自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近些年她变得更干瘪更苍老,间歇性老年痴呆,不认识儿女亲人,老态龙钟走不稳路,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自言自语,分不清时空,讲起儿时母亲早逝,寄人篱下,吃饭都得察人脸色的往事,看着老态龙钟的她我又想起了她的好,想起了她来照顾我们的那段时光。
那时生活是凄苦了些,但并不是没有有乐趣的。当时矿上供电不稳定总是停电,晚饭后,我们点起蜡烛一边拨弄着蜡烛淌下来的泪一边听她讲故事。她的故事很乡土也很迷信,总让人听得津津有味又似乎有所教益。她说,有一年有一对老两口上山锄地,天突然下起了大雨,于是两人都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突然一阵惊雷闪过,老头倒地而死,老婆子却安然无恙,在给老头妆奁换衣服时人们惊奇地发现老头背上有好多墨色的字儿,内容大致是他生平做过的坏事儿,奶奶说这是上天要降雷惩罚他。像这样的故事奶奶讲了好多。
后来大姨来照顾我们,奶奶回去了,至此以后,我再没有与她长久地相处,偶尔回村的两三天,她总是喜滋滋地给我端来各种好吃的,她渐渐上了年纪,我们说她总是听不大清,人也开始变得糊涂,长久分别后再见她,她总得问问我是谁,看到伛偻瘦小的她又开始自责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为什么要和她计较。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奶奶在,整个家族就是聚合的,逢年过节四世同堂,热热闹闹,真有子孙兴旺,门庭繁盛之感。
愿奶奶和天下的老人都身体健康,长寿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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