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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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遗憾】

这个故事最大的遗憾就是它的真实，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包括人名。

（一）

2004年十月一日，这是一个极其平凡的日子。

一所县城中学的女生宿舍楼里，梁亚楠在洗了一大堆衣服并把它们俨然地挂了整整一阳台后，很有成就感地躺到床上。

由于父母出差，“十一”长假她没有回家。所有同学都走了，平日热热闹闹的宿舍楼现在悄无人声。

梁亚楠在床上躺了会，觉得无聊，她拿起宿舍的电话随便拨了个号码——学校各宿舍间内部通话是免费的，她拨的号码段差不多是她们班的男生宿舍。

宿舍楼里某个宿舍的电话响起，这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所衍生的后事却足以影响梁亚楠的一生。

电话竟然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孩子的声音：“喂，哪位？”

梁亚楠惊得语无伦次：“你好……你是高二（二）班的吗？”

“你打错了，我是一班的。”

“哦，不好意思，打扰了……”

梁亚楠正准备挂电话，那边却说：“你们班主任是马老师吧？”

“是……”

“那你们班肯定没有谈恋爱的吧？”男孩问。

这个问题很唐突，梁亚楠看着天花板说：“是啊，马老师管得很严，他很古板。”

“我觉得也是。”男孩说，“你宿舍也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呀，整栋楼怕也只有我一个人。”梁亚楠回答，然后反问，“你为什么也没有回家？”

“家太远了，来回很麻烦。”

“你家是哪的？”梁亚楠惊讶地问。

这所学校的学生大都是本地人，哪怕有几个较远的也不会不回家，整整七天的假期呢。

男孩说他来自张家口农村，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他是被好心人赞助来这所学校读书的，为节省路费他一般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

因为彼此都很孤独，梁亚楠与男孩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一个上午很快过去。

最后男孩说：“我要吃饭去了，下午再聊。”

梁亚楠这才发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电话里的男孩又说：“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楠。”

“小楠？那你叫我小虎好了。”男孩笑着说。

梁亚楠挂上了电话，听筒在她耳边已被烘得微微发热，她发了片刻呆，便赶忙去弄吃的。

能吃的其实也只有泡面，学校食堂不开火，但万幸还供热水，梁亚楠在饭盆里泡了面，想着自己要连续几天都以此度日，不禁暗暗叫苦，但突然想到还有另一位同仁与她共苦，一时竟觉得这个泡面味道还不错。

下午时分，电话铃响了，梁亚楠从被窝里伸出手，没有想它为什么会响。

“喂，小楠吗？”似曾相识的男孩子的声音。

“是，你哪位？”梁亚楠问。

“不会吧，这么快就忘了。”

“啊，是你呀！”心头竟生出一种小小的奇迹感，她对着话筒说，“你好呀，小虎。”

就这样，他们新一轮的聊天开始了。小虎是个很健谈的男生，而且声音很好听。梁亚楠是女孩，聊天本就是与生俱来的强项，于是两人天南海北，滔滔不绝。

小虎生长在山区，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一起去山里探险，去河里捕鱼，日子虽然清贫但是快乐。小虎还博览群书，很小时候就读他哥哥的课本，还常常去垃圾站翻旧书，每当找到一本半本喜欢的武侠小说便如获至宝。如今像历史、地理之类的课程他都学得很轻松。梁亚楠又羡慕又钦佩，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淳朴而有涵养的小虎形像。

梁亚楠也讲了她的家庭。她父母在镇子上办工厂，家境不错，但他们却一直很忙，很少关心她，她不喜欢他们，甚至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她的父亲，他在人前很体面很有派头，实则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他脾气还很差，喜怒无常，喝完酒总是摔东西。

说到这里，梁亚楠不禁叹了口气，电话里的小虎沉默了一会说：“那你还能这么乐观开朗，还挺厉害的嘛！”

梁亚楠心里难过，但却有种释怀感。这些事情她不曾对任何人提过，对着电话中那个切近又遥远的小虎她说了出来。

“但是，”小虎说，“父母应该也有他们的难处，你应该学着理解他们，他们肯定是爱你的。”

“他们爱我？”梁亚楠无奈地笑笑，她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

（二）

“十一”开学后，梁亚楠的舍友发现她有了个新朋友。这个叫小虎的男孩总是打电话来。她们都问她是不是撞桃花运了，梁亚楠连连摇头，他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但却并不一般，只是很特殊的朋友而已。

没多久之后是月考，全年级统考。梁亚楠坐在一考场第二十五号，这表示她上次统考是全年级第二十五名。

这次一定要考得更好，梁亚楠心里默念着。

老师开始分发试卷，然后由前到后一个个传过去，试卷被前边的男生“啪”地丢过来，梁亚楠吓了一跳，但又马上回过神来，取了自己的试卷，匆匆扫一上眼。

老师问：“试卷都拿到了吗？”

前边的男生大声说：“拿到了！”

梁亚楠一愣，好熟悉的声音。她直直地盯着前边的男孩，他头发短短的，穿一件很普通的深蓝色上衣。她盯着他的背影好久好久，直到将他完全印入脑中。

当天晚上一回到宿舍，梁亚楠就给小虎打电话。她劈头就问：“你是一考场的二十四号吗？我是二十五号，我前边的那个男生声音特像你！”

“哦？ 我成绩很烂，怎么可能是一考场呢。”小虎说。

“是吗？”梁亚楠舒了口气，不免又有些失望，回想了下男生的名字，好像不是“某某虎”，于是又问道，“那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嘛，一米八，很帅！”继而是他超级爽朗的笑。

“这样啊……”梁亚楠自语道。

每天早晨都要跑操，梁亚楠站在他们班第一排，前面就是一班的男生，而且都是高个儿的男生。小虎一米八应该站在队尾的。于是她把后几排的男生一个个瞅过去。或许一个人的样子和声音就应该是配套的，小虎的声音那么好听，他的人应该是……梁亚楠把那几个男生全盘否定了。

这一天的考试中，梁亚楠依旧盯着前边男孩的背影。那男生今天安分了许多，传试卷的时候动作很轻，也不再回答老师的问题。

晚上，梁亚楠又打电话给小虎：“你撒谎，我观察了你们班后排所有的男生，没有你，你是不是根本没有一米八？”

小虎很诧异：“那……我就是一米七九的样子。”口气很无辜，梁亚楠颇无奈。

（三）

之后的日子开始落叶，梁亚楠每天都在秋风中步履匆匆。

她开始寻找他。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能力，梁亚楠竟在人群中认出了小虎。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她一眼就能发现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也只有那个单薄质朴的背影才配得上那样的声音。他衣着很普通，走路有点摇晃，一副很自在、玩世不恭的样子。她已分辨不出他是不是那个二十四号，但她却认定了他就是小虎。

从此以后，他们不断相遇，但都是远远的，常是背影。

她总见他一个人打水、买饭、上课、下课，似乎很孤单。她想和他打招呼，可始终没有勇气。他一整个冬天只穿两件上衣——校服和一件蓝色棉衣，裤子却永远是那一条。他习惯做事慢慢腾腾的。他爱睡懒觉，永远懒懒的样子。

“今天我见你打水去了。”她在电话里跟他说。

“是吗？”

“然后我就去吃饭，等我吃完饭，才见你打水出来，我简直吓了一跳，你怎么那么磨叽!”

“哈哈，习惯了，又没什么事儿，干嘛那么着急。”

“还有，我为什么总不见你换衣服，你的衣服不会脏吗？”

“我有校服和棉服替换穿啊。”

“可裤子总是那一条啊！”

“我有两条一样的裤子。”

“……”

渐渐的，小虎成了梁亚楠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们有时一天打好几次电话，有时好几天才打一次，但总有那么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他们都在电话的一端等着对方。

梁亚楠每个周末最惬意的事莫过于趴在被窝里拥着电话与小虎聊天。对于懒懒的小虎，这大概也是他最快乐的事。他们说着发生在身边的事，学校的活动、难解的习题、没完没了的考试还有老师和同学们……梁亚楠感觉他就在她的身边。

之后的日子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的雪下个不停，直到这座北方小城负荷不起。只一夜，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了。

梁亚楠很怕冷，她裹了很厚的羽绒服穿行在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上，此时人还很少，脚下踩着新雪“嘎吱嘎吱”地响，走着走着，她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前面有人在扫雪。

他没有添衣，依旧那么单薄，那么安静，他慢慢地扫着，动作迟缓而懒散，衬着无际的雪，像不属于这个尘世般的超然。

梁亚楠越走越慢，她想多看他一眼，但又怕他会回头。她轻轻走着，和他擦身而过，他似乎要转身，她赶忙低下了头，飞快地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教学楼。她气喘吁吁，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冬天的早晨，寂静清爽，苍穹之下的白雪无尘无垢。

期末考试到了，一个学期也要结束了，他们仍旧在平凡的生活中左突右撞，他们是始终没有相交的平行线，寂寞并且耐心地延续着。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晚上，梁亚楠的心情彻底放松了，她决定与小虎好好聊一晚上。

“你不上晚自习了？”小虎问。

“都考完试了，还上什么晚自习呀？”

“这可不行，”小虎口气好严肃，“你如果一次不上晚自习还会有第二次，不可以对自己放松要求。”

梁亚楠有点不高兴：“那你呢？”

“我当然要上，你也快去教室吧！”

“哦——”

于是梁亚楠抱了一大摞书，上面一大叠试卷，出了宿舍楼，去往教室。

可走着走着突然来了一阵风，那叠试卷被吹了满天，她赶紧把书放在一边，在风中追逐着试卷上下翩飞。这时从宿舍楼走来几个男生，其中一个见状竟哈哈大笑起来。

梁亚楠恼羞成怒，盯着那个暮色中的身影，听着他爽朗的笑声，突然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四）

之后的日子开始轮回，冬的颜色淡褪，春的斑斓开始弥漫，日子在恍惚之中过得好快。

他们已习惯了守候和期待，无心去用人力去干涉缘分的进程。她见到的只有他远远的背影，他却说他根本不认识她。谁知道他们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了多少次呢，只是可恨的不相识使亲近的人依然陌生，使咫尺成了天涯。

在数不清的日夜之后，她终于对他说：“小虎，我想见见你。”

小虎沉默了一会说：“你见过我的，我其实就是那个二十四号。”

“二十四号？”

时间在飞速地倒退，那些过往缭乱得有些不真实。

“那天你告诉我你是二十五号后，我吓得连头都不敢回。”

“那你为什么说谎？”梁亚楠有些生气。

“我……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我很自卑，真实的我远没在电话里能侃……我其实……”

梁亚楠的心开始翻腾，她迫不及待地说：“我想正式见你，可以吗？”

许久许久他说：“行。”

他们约了时间和地点，这时距他们第一次打电话已是整整一年。

但是命运自有它的安排，它的固执堪比顽童。

他们最终没能够见面。

第二天梁亚楠病倒了，她上课时突然晕倒在教室，她被送到了医院。之后的一段时间是梁亚楠最难熬的时光，她得了一种连医生都无法断言的病，全身疼痛，痛到失去意识，任何止痛药效果都很有限。

父母都在外地，无法回来照顾她，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他们，她独自一人辗转各地寻医问药，当她重获健康时已是半年之后了。

高三的前半年就这样被荒了过去，迫于升学压力她不得不从就读的重点高中转到了一所普通高中，然后便是暗无天日的备战高考。

直到梁亚楠的生活彻底稳定下来，她终于鼓起勇气到公共电话厅拨了那个极其熟悉的号码。

时间已过去很久了，那本来就不真实的小虎变得更加模糊。她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但她极其想他，在生病的时间里她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她迫不及待地想听他的声音，想和他说话。

电话接通了：“喂？哪位……”

“你好，我想找……”

“小楠？我是小虎啊！你在哪里呢？”竟然是小虎的声音。

梁亚楠高兴得想哭。

在小虎看来她是突然消失了半年。

“我听说你生病了，得了什么病呀？严不严重？好了吗？你怎么不回学校？”小虎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的。

梁亚楠哽咽着说：“没事了，没事了……”她告诉他她转学了，她的病情只简单描述了一下，“以后不能经常打电话给你了，因为现在打电话是收费的——而且不能躺在被窝里……”说着她不禁笑了，想到了曾经宿舍里的免费电话——那时多好啊。

“没关系，我可以写信给你。”小虎说。

小虎的信果然很快飞来。梁亚楠满怀欣喜地打开他的信，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字，他的字大而潇洒，用的是草稿纸，信的背面还有他演算习题的草稿。信写得很口语化，经常出现“昨天没写完今天接着写”“现在是自习课，没事干就给你写写信”这样的语句，是小虎的风格，朴素不乏幽默。

时间夹杂在来来往往的信中，很快过去，他们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高考。

由于梁亚楠缺了太多课，虽然后来学得很拼命，可最后考得还是不理想，与她之前预期相差很远，只上了本地一所普通大学，而小虎则去了遥远的成都大学。

（五）

如梦的青春年华，绚烂得像童话。

梁亚楠充满希望地迈进大学校门，那一天阳光灿烂，她在大学的校园中认识了新的朋友，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切都很好，但潜意识中她仍然在想他。

电波在两千公里的空间穿梭。她在电话的一端充满渴望地听他的声音。

“小虎，你还好吧？我是小楠。”

“我还好，就是来的路上有点麻烦，天下着雨，找不到路。在车站躲了一夜。”

“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多穿些衣服，你以前总穿得好少。”

他们习惯性地聊身边人和事，偶尔略带调侃，此时他们会捧着电话哈哈大笑，有时候还会聊到以前的事。

小虎说：“那天你在楼道里碰上我，冲我瞪了两眼，就跑走了。”

小虎讲了好多次他们的擦肩而过，都莽撞而可笑。

梁亚楠隐隐约约地回忆着，她说：“你不是说你根本不认识我，为什么说谎？”

“我只觉得那个女孩是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认为。只记得你头发齐齐的长长的，很安静的样子，具体你长什么样，我真的不清楚。”

“我也是，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正面，但我觉得你真的很帅。”

“哈哈，一点小帅，”小虎笑着说，“还有点憨。”

梁亚楠“噗”地笑了，一个说自己长得憨的人简直可爱至极。

梁亚楠一直想给她与小虎之间的感情下个定义，它不应仅仅是“友情”，又不能算得上“爱情”。她长大了，身边也开始出现其他男生的身影，但现实中的人总有着或多或少的缺憾，唯有他，在她心海深处，根深蒂固地完美着。

梁亚楠在朋友面前说起小虎：“小虎就像我的心。”他恬淡、睿智、幽默，他具有一切美好的品质。

终于有一天，她握着话筒平静却满怀期待地说：“小虎啊，我喜欢你。”

仍然是他爽朗的笑，他说：“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人最擅长自我欺骗，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你想像中的小虎。我没你认为的那么好，现实中的我很一般，没有女孩会喜欢……”

后来他在网上给她留言：“我只把你当作一个特殊的朋友，我们正常相处吧。我们不现实，太远了，这个远不仅仅指你我之间两千公里的距离。你只看到了我的优点，其实我很差劲，我有很多你不知道的缺点，所以，对不起。”

那天晚上梁亚楠吃了很多，她觉得心里很空，世界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后来梁亚楠遇上了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穿一成不变的衣服，短短的头发，独自一人来来去去，很有些小虎的影子。她定定地看着他，想叫他“小虎”。仿佛时空变幻，小虎的信息由天的另一端传来。她开始注意他，他总是抱着厚厚的书在校园穿行，他有着朴实的相貌，安静中流露着执著。

在很多天的观察之后，她的同学帮她要到了他的电话，她忐忑地拨了那个号码。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他们在一个暮色渐沉的黄昏见面，他站在路灯依稀的光里等她。

她走近他说“你好”，一切就从那一刻开始。

（六）

梁亚楠称他为“大虎”。“大虎”曾谈过一个女朋友，但却最终分手了，他说她曾深深地伤害了他，梁亚楠一定上天给他的慰藉。梁亚楠笑笑，轻轻依在他的怀里。

她打电话给小虎，告诉他关于“大虎”的事：“他对我很好……我觉得他有一点点像你。”

“不要说他像我！”小虎很生气。

梁亚楠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有些愧疚。

“大虎”是个很现实、很生活化的男生，他事事妥贴，思虑周全，对梁亚楠的关怀无微不至，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温暖。

又是大雪翩飞的冬天，这个冬天因为“大虎”的陪伴而格外温暖，他们手牵手走在学校的甬路上，路面很宽，雪还未来得及扫，一片宁静的白。梁亚楠突然看见了那个扫雪的背影，她微微一怔。

“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起从前一个同学。”梁亚楠说，“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

“大虎”说：“这很正常，很多人都会渐渐地消失在记忆中。”

“可是我不想忘记他，大虎……”

“大虎”猛地甩开她的手，她一惊，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他们刚在一起时她就给他起昵称“大虎”，他欣然接受，直到他发现她有个叫小虎的朋友，后来她改口再不叫他“大虎”。

“我叫惠志成！”他大声说，然后扭头就走。

梁亚楠看着惠志成离去的背影，只定定地站着，任大雪落了满身。

那天晚上梁亚楠发烧了，睡梦中全是小虎，他的身影在梦中重重叠叠，可他的样子依然一片模糊，她哭了起来，悔恨像潮水一般席卷着她，她问自己，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向前一步，当咫尺变成天涯，小虎真的遥不可及了。

她睁开眼睛，是医院惨白的墙壁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亚楠，你可终于醒了，你昨晚上烧到四十度，快把我们吓死了。”是舍友于艳，“要不是惠志成学长帮忙，我们就打120了。”

意识恍惚间，她看到惠志成的身影，他抱着她一路从学校的甬路上跑过，雪依然下着，打不到车，他一直抱着她……

她的头一阵刺痛，问舍友：“惠志成，他在哪？”

“他上课去了，说下课后过来，还问你想吃什么，他顺道买过来。”

梁亚楠鼻子一阵尖酸，不禁红了眼眶。

在惠志成细心的照顾下，梁亚楠很快就康复了，他接她出院，并为她付了医药费。她万万不同意，非要还他钱，可他却说：“都是因为我，权当是向你道歉吧。”

梁亚楠尴尬地笑笑，她手头确实不宽裕，父亲做生意赔了钱，连学费都不给她交，她只得申请了助学贷款。

惠志成握着她的手，温和地笑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他们再没有提起。

（七）

小虎渐渐变了，惠志成说农村的孩子上了大学、接触浮华社会都会改变，他们往往把持不住自己，禁不起诱惑。可是梁亚楠觉得小虎并不属此类，他读过很多书，有不一样的品格与眼界。

可小虎却越来越热衷于向她讲他们如何泡网吧玩游戏，并无意间说一些黄段子，他还说他们那儿的女孩如何漂亮。

有一天他甚至若无其事地跟她讲，他搞了个漂亮的四川妞。

梁亚楠的心突然被刺痛了，她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起小虎说过的话，“我很差劲，我有很多你不知道的缺点。”

“小虎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连她自己都惊讶了。

电话那端的小虎仿佛也被惊到了，他突然止住话语，她听到了他的沉默，片刻后是断线的盲音。

她真的很失望，可眼泪不知为什么却止不住地落。

惠志成无意间说她最近好像没有和那位朋友打电话，她说，太忙了，不知不觉就忘了。

在与惠志成交往一周年之际，他送了她一部手机。

“你去办张卡，这样我们联系就方便多了。”他说。

梁亚楠有了手机，可她还是习惯性地去了电话厅，习惯性地拨了他寝室的电话：“小虎，我买手机了，你要不要记下我的电话？”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他说，“男朋友送的？”

“嗯。”

“挺好，”小虎的语气淡淡的，“祝你幸福。”

电话挂断了，梁亚楠望着无情的蓝天，再也想不起小虎的模样，她轻轻叹口气，微微笑了。

她并不知道，两千公里外的小虎在放下电话的同时也叹了口气。

“对不起，小楠。”

他冲着天空大喊，他的声音飘在无垠的苍穹，那里的阳光，一倾万里。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