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后是跑步的最佳时机,尤其是雨后的傍晚。
7点半,天色透亮,山头霞光微熏,穿上跑鞋,开始奔跑;8点,暮色四合,天边色彩瑰丽,清风拂面,脚步变得轻快;8点半,黑云压境,夜色笼罩,寂静如同巨大的梦扑面而来,仿佛置身孕育着的胚胎,渴望破茧而出。
也只有在跑步的时候,才能忘却所有,忘记白天苦思冥想的词句,忘记未及时清洗的衣物,忘记从你身边闪过之人的样貌和眼神,也会忘记,自己生来的使命和正在艰难前行的困境。
有些人喜爱跑步,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跑固定的步数,绕过一尘不变的跑道,流同等体积的汗水,曰之“养生跑”;有些人热爱跑步,清晨晨跑,夜晚夜跑,偶尔还有半马、全马加持,装备全套,十分专业;有些人挚爱跑步,跑步即是灵魂、是生命存在的意义,生命不息,跑步不止,誓要让运动延续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也跑步,在阳光式微的午后、在天色暗然的傍晚,在粗糙的风中均匀地喘气,在杨树花弥漫的路口张牙舞爪,闭着眼感受气流拂过,攥着拳迈过一道道关卡。
跑多少,随心随性随缘。
人到中年体重如同滚落的雪球,越积越大,父亲也是这样,看他年轻时的照片,是标准身材,这两年他也知道了肥胖的危害,开始跑步。是那种很慢的跑,跑三步歇五步,我问他为什么又停了,他说喘不过气来,便晃荡着手臂迈着大八字步,比比直直地朝前走。
父亲起得早,天一亮就要醒,爬起来收拾厨房,我在家时,他必是要把我叫醒起来跑步的,而这种跑步,也很惬意。跑步有很多去处,家里没菜了,跑去菜市场买菜;前一天吃多了,便去附近学校跑圈;闲来无聊了,溜达着去老家玩耍;又或者想要透透风,去公园里转个三五圈。
早晨五六点的光景,跑步最是合适,我和父亲慢跑,他迈着小步,皱着眉头,大ロ喘着气,双手捏紧,钥匙在裤间来回撞击,发出清脆的震响,清晨的鸟叫虫鸣都与他无关,他只管小跑,跑一会儿便抖着步子,插着腰,做轻快状向前走。
有时候,他骑一辆我高中上学时骑的凤凰牌自行车,车后座已经生锈,链条里夹着碎石头,骑上会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让我先跑,自己在后面慢悠悠地骑,靠近了,就减慢速度,我跑时往后望一眼,见他姿势豪迈地蹬着脚踏,车子曲曲折折地轧着地面,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时,我便慢点跑,不多时,又听见自行车吱吱呀呀地响,仿佛手工作坊里机器的喊叫,他便又赶了上来。
有时候,我们跑去公园,天色尚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几个中年的大叔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慢哒哒地晨跑,我们跑过运河,跑过结着酸涩桑葚的桑树丛,路过紧闭大门的水果店,冲过绿灯闪烁的路口,闭着眼从盲道上掠过,在清晨的风中喘气。
生命仿佛漏斗,倒置的瞬间才感觉似曾相识,我们跑过人生的关口,越过心灵的旷野,经历过起伏和沉沦,或者在尽头俳徊时,才会蓦然发现,这些路,我都曾跑过。我在走父亲走过的路,尽管这些路不尽相同,但都有他的痕迹,有他年轻时朝气勃发的影子,有他尚且年幼时奶声奶气的呼喊。我们仍然在前行,为自己,也为他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清晨日暮,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跑过风景,跑过人生最美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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