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莱市的洙泗河畔,距城东十里,有一个很有名气的“纸坊街”。
相传当时的名气无有能与之相匹敌者。它盛产的桑皮纸是有历史记载最早的古纸品种,被称为人类纸业的“活化石”。
其实,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桑蚕生产就很发达了。“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那时的齐鲁大地,桑麻千亩,造纸原料丰富。从山西迁居到纸坊街的郑氏、乔氏两户人家,掌握着桑皮纸的制作技艺。看到此地桑皮资源充足,就重操旧业,开始了桑皮纸的生产。
桑皮纸的用途甚是广泛,除了用于作画,装裱外,还可以做炮引、糊酒篓、包中药(用它包的中药不返潮)。郑,乔两家带动了整个村子,不出几年,村里专业小作坊就有上百家。因为郑家、乔家一直是村里做的最大最好的生产户,所以两家所在的街道被乡人尊称为:纸坊街。
“纸坊街”,由此而得名。
公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现代化工业的快速发展以及环境污染等问题,桑皮纸已经完全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没有了市场的需求,制作桑皮纸的匠人们都已经陆续转行,他们的子孙也没有继承这门技艺的愿望,纸坊街到此也就名存实亡。
我们这些曾经生活在纸坊街的孩子们,也都差不多风流云散。
纸坊街作为历史与现代的传承者,它的悠远的传统,是我们呼吸之气,渴饮之水,果腹之食粮。身为纸坊街后人,穷尽一生也受用不尽。
在我们的记忆当中,纸坊街有一个最大的老实人,他就是在街办工厂当传达的老乔头。
老乔头的祖先就是最早把制造桑皮纸技术带到纸坊街的乔家。我们这些妇孺老少,驴蛋狗剩都是他们祖辈呵护看管的孩子。他的真名叫什么,似乎都记不清了,好像也无需记得,只晓得街里的人都如此喊他:“哎,老乔头”。
他没有眉毛。
据说曾经有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老乔头生了一种可怕的病,身上的毛发全部脱光,面孔也变得有些狰狞,他独自去了医院,这一去几年就没了音讯。媳妇等他失去了耐心,便在那个大雪纷纷的冬天,带着老乔头唯一的儿子走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街头的那枝独步春长出了簇簇绿叶,没有了眉毛的老乔头出现在街上,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模样走在街上。老街坊们热心地跟他打着招呼,转过头在心里暗暗地可怜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老乔头去了街办工厂的传达室上班。养了一条流浪狗,名曰:“花”,老狗总是漫不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有狗,有花草,有街坊,就是没有媳妇。他不找,说一个人习惯了,不觉得惨淡。
他总像在等什么,特别是他在传达室门口坐着,没有人来来往往,就走了神,忽然地一出惊,神情像极了看到远行人的归来。
这一次仍旧是那样的一惊,但他看到的却只是几个半大孩子。
就见他的目光躲了一下,身子往背后阴影里仰了仰。
孩子们捉起了迷藏,街上要改造下水管道,在工厂东面的空地,堆了一堆像鸡蛋,杏仁大小的石头。一根根大柱子似得水泥管,整齐地排在哪里,粗的都可以当房子住。孩子们钻来钻去,像玩地道战,发现寻找着各种不同的路径,“火车火车呜呜叫,穿隧道,过铁桥,‘卡七卡七’ ,到站了......”他们唱着童谣。
老乔头也被吸引,从阴影里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张望着。
一个黑黑地脑袋从管子里伸出来,大叫一声,又不见了。听到惨叫,老乔头楞一下,起身冲了过来,从来没见他跑这么快,披在肩上的褂子掉在地上。老狗也迈着碎步窜了过来,紧贴着主人站在那里。
老乔头弯腰趴在地上,心急火燎的在每一根水泥管中找着,汗珠顺着没有眉毛的额头,直接流进眼中。他眯着眼睛摇了一下头,嗓子发出像是被噎住似得沉重的气促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两根水泥管的夹缝中,有一条蛇盘在哪里。他转身拿了树枝打蛇,几个孩子惊慌的不敢靠前。
老李家的孩子胆大些,走过来与他一起把蛇打死。这一老一少就穿过沙堆,石子走进了传达室。
“洗把手.......” 老乔头端来一盆水,递过毛巾,就在大手与小手即将接触的瞬间,他突然把手缩了回来,毛巾掉在地上。“咣啷”一声,老狗蹭倒了暖水瓶,老乔头转过脸去,扶起水瓶,低声嘟囔一句“瞎花”。
吃过晚饭,在街上开理发店的李建士带着十个鸡蛋来谢老乔头,白天他儿子和老乔头一起打过蛇。老乔没让进屋,俩人就站在门口唠嗑。
“这鸡蛋不能要。”
“不就几个鸡蛋吗,你是嫌弃了。”
老乔摇摇头“哪里是嫌弃,谢谢还来不及。你把鸡蛋带回去,给孩子煮煮吃。”
话说到这里,李建士也没再推辞,拿着鸡蛋走掉了。
老狗偎在他腿边,他就俯身对老狗说:“花,他家老婆孩子可怜,这老李嘴馋,家里炒菜的肉都是切好用线穿在一起,菜炒好了,他就把穿成一串的肉自己享用。别人甭想吃一点。”
“花,你听到了么?”他哀伤的向老狗伸出双手。
“花。”
“花。”
“花花。”
“花。”
.......
空旷的夜里,回声一直在响。
月亮升起来了,夜风略过洙泗河,带着丝丝凉气吹过纸坊街,他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忘了进屋。
第二天,石榴树下落了一地石榴叶,树上一根半秃枝子向空中眺望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