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送罢李影,生意停歇一天,李乐又在两天前被送回镇上的初中,万清有大半天空闲时间。
人一旦忙惯了,停下来,便有点无所适从,心里慌慌的,一时不知做点什么好。
万清回去,吃过午饭,发了一阵呆,哪也不想去,决定睡觉。
哪知睡得沉,一觉醒来,竟已是黄昏。
头很沉,身体比睡觉前还没劲,她只得继续爬在床上。
抓起手机一看,有几个未接来电,微信上也有几条未通话语音。
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陈新阳。
回拨过去,陈新阳说,今天进城办事,顺道想见你一面,谁知打你电话一直不接。
万清尴尬地说:“我睡觉了,没听到。那你现在是回家了吗?”
陈新阳似乎有点失望,“没有,我的事情要两天才办好。我找了个酒店住下。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啊?”
万清赶紧说:“哪有的事?”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见了!”陈新阳在那头轻轻一笑,“等下我发定位给你。”
万清挂了电话,一时怔怔的,脑袋处于放空状态,想到等会还要出去,没来由地一阵心烦。
陈新阳是李影小学时的班主任。
那时李影成绩拔尖,人乖顺,压根不用万清操心。万清留老师电话,一向都是例行习惯罢了,大家基本没联系过。
但这个陈新阳不一样。有一天,他加了万清的微信。
那时,万清上班的工厂做的是童装,在里面混熟了,能拿到一些低价货源。于是,她除了上班,也学别人开网店,还在朋友圈销售,但生意一般般。
然后,有一段时间,她发觉陈新阳不时跟她买衣服,基本每月买一两套,遇到转季还会多一点,而且是男女装一起买。
万清由此猜测他有一子一女,年龄在4到10岁左右。
然而,有次他又下单,她多嘴赞了他一句:“我从没见过哪个爸爸像您一样,喜欢给小孩买衣服的。我想,您一定很爱他们吧!”
哪知,他回说:“我并没有孩子。买的衣服都送给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了。”
万清懵了。
虽然小孩衣服不贵,但一个山区小学老师的待遇,实在太一般,而他能每个月买,万清直觉里认为,应该不仅仅是对亲友的孩子上心这么简单。
果然,陈新阳跟她说:“你们家的事,我多少听过一点。李影是个好孩子,而你,一个女人很不容易,我就是想尽一点力,帮帮你们。”
万清的脸,在看到他发过来的话那刻,瞬间滚烫起来。
有的人,对待各种磨难,就像锤子敲硬木,硬碰硬,不会轻易妥协,反而越加起劲,但若来软的,给点糖,她未必躲得过。
万清就是这样的人。她能为了公婆给的一点好,保住那个家,也能为了几乎是陌生人的陈新阳给的一点温暖而感动。
人一感动,就容易卸下盔甲。
从此,万清就喜欢跟陈新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了几年,逐渐地,竟聊出那点意思来,话语也越发直白。
陈新铭约50岁,自13年前妻子去世后,却没再取。对此,万清曾问过他,他的回答是找不到合适的。
陈新阳是老师,人和气,懂得的比她多,认识的人也比她多。李影的事,他也替她着急。上个月,她跟他诉苦,云城找不到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他很快就通过他一个旧朋友,给她推荐了一个在省城从业的女心理师,对方也曾是他的学生。
两人半年前就捅破了那层关系。万清每个月回家看儿子公婆,都会在他那里住一两天。
对此事,万清并没觉得有多大的羞耻心。
她和老公李贵,几年来,一年见不到一次,她受得了,李贵受不了。每次她回家,都能见到他在电话里哄不同的女人。
在道德与生存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生存,而陈新阳,,仅仅是她灰头灰脑的生存斗争里,稍微的苦中作乐而已。
她唯一内疚的是,他们大人的那点破事,对孩子们来说,总是不健康,且带着伤害性的。
为此,她只能对他们隐瞒事实。
Chapter2
陈新阳住的酒店在城东,万清开10分钟车便到。
陈新阳让她在酒店门口等他。
在等的过程中,万清在心里倒数,又觉自己傻,便点了一根烟。刚点着,便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稍低沉的男声在叫她:“万清。”
万清转过头,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头发稀疏的圆形头颅,头颅下面挂着双下巴,咧开嘴冲她笑得开怀。
万清脑袋里瞬间出现的是弥勒佛的画像。
他朝她走过来,身高足足高出万清一个半头,块头也大出半个。
陈新阳属于那种喝口水也长肉的体质,所以,即使在穷山穷水的地方生活了多年,身材仍然是抵得上别人两倍的份量。
他的形象,万清在平日里并没觉着有什么。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多寒碜,没有资格嫌人。
事实上,很多50岁的男人都没陈新阳保养得好,没他年轻,没他……慈祥。
但今天,她对这张脸很是腻烦,有点像来大姨妈时的反应,谁都不想理,看谁都不顺眼。
所以,万清虽然喜欢他的慈祥,但她此刻对一个慈祥的人实在无法生出生理反应。
所以,接下来,他们吃罢饭,沿着江边散了一会步,在轻拂的微风及温柔的月光的烘托下,陈新阳认为气氛宣扬得已足够,郑重地提出了“要不要上我酒店坐会”的邀请。
万清却在沉默,她在想如何拒绝才不那么扫兴。
她十分不耐烦,想立即离开。
所以,当他再次询问时,她心里立刻在接受与拒绝中天人交战。
但陈新阳却以为她害羞,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万清到嘴的话本能地缩了回去,任自己像只鸭子一样被他拖着走。
很快,万清就为自己的心软感到懊悔。
陈新阳不知是紧张,还是受万清影响,发挥不好,弄了好久才硬了一会,不到3分钟,又偃旗息鼓。
两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陈新阳自我安慰,他想自己不能以30岁的要求去为难他50岁的身躯。
万清则攒了一肚子火,做的过程就心不在焉,焦躁得不行,可又摸不清焦躁的缘由。好像是因陈新阳而起,好像又不是。
他还想她留夜,被她板着脸拒绝了。
Chapter3
出来后,万清发觉她其实冤枉陈新阳了。
她内心并没因为离开他而平静下来。
万清开着车,沿着整个城市里穿行。
城很小。她穿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脑袋很重,好像被压着,也好像有一个“嗡嗡”的声音,在干扰,在牵引,在鼓动,甚至在诅咒。
天上黑云翻滚,城里大风过境,似乎要下雨。
最后,她在某一处停下来,迅速打开车门,捂住心口,走到一排围墙的墙角,“哇”吐了出来。
她刚刚开车时一路开着窗,风罐进来,吹得她精神飒爽,但身体却极度不舒服,头痛欲裂,胃里一阵翻滚。
两种极端的状态下,她终于抵不住了。
吐完,好受了点。万清蹲在墙边,转头缓缓观察周围,赫然发觉,原来她来到了一中外面,她所在的位置正是一中的南门。
万清愕然,她不清楚怎么会转到这里。
她虽然住在一中附近,女儿也在里面读书,但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转悠到附近,她都本能地想逃离。
万清看时间,已经凌晨零点半。
她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泥土。这时,她才发觉,南门外有一大片空地,种满花草,有的还被圈起作花圃。
可是,花开得并不好,苍黄的路灯下,只有几束月白、淡紫、淡黄、大红的花夹杂在一起,歪歪斜斜地靠拢着。
不知是被人破坏,还是自身生长不好,总之,看起来都是恹恹的。
突然,夜空中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把万清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到处张望一遍。
但此后,很快,一切又恢复如常。
夜色安静,幽香似有若无。
万清呆呆地盯着这些花看,看着看着,像看透了它们的一生,心里那股焦躁的火,渐渐地被一阵阵巨大的悲伤笼罩。
刹那间,心口像缺失了一大片一样,也像是有什么心爱的东西从身上割裂出来,痛得喘不过气,眼睛鼻口被白茫茫的水汽包围。
终于,她蹲下去,捂住眼睛,不可抑制地哭出声。
Chapter4
万清回家后,头昏欲裂,衣服也没换,就躺倒在床上。
在睡去之前,她隐约记得手机好像没电,想着两小时后还得早起,又强撑着爬起来,一看,一点电没剩,已经关机。
她也不管,直接插上充电线,倒头就睡。
夜里,万清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拍门声吵醒,还伴随着一声声哭声:“万清,开门!”
“万清,开门啊!”
竟是李贵的声音。
这个天杀的,又不带钥匙。
万清迷糊间,知道天还没亮,但不确定几点,想着这种时候他在这里鬼哭狼嚎,气炸了,爬起床,奔过去开门就一顿骂:“你个死赌鬼,是不是有病……”
门外,李贵却是一副赴死的模样,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他也不抹,一把抱住万清,嚎道:“阿清,咱闺女没了……她怎么这么傻?”
李贵的哀嚎,把一些邻居也吵醒,好奇心作祟,眯着惺忪的睡眼,出来探个究竟。
万清一时没听清楚他的话,只觉得他恶心极了,挥手就给他一记耳光:“你想死我不拦着你,咒我女儿,小心我劈了你。”
哪知,李贵更是哭得喘不过气,“万清,我咒她干什么。我说的是真的,我们的女儿啊……她……就在两个小时前……在学校,从10楼跳下去,人当场就没了!”
万清接下来,听不太清楚他还说了什么,她仍然在消化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
她从没觉得中华文化是这么深奥,她一句也听不懂。
在这期间,她的脑袋,是泥浆状的。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李贵像狗一样地爬在地上,嚎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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