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之七:神留桥集

作者: 诗尚凝寒 | 来源:发表于2023-03-10 01:28 被阅读0次

    神留桥集

    集市比甲骨文的历史还要悠久。“集,会也。”“市,买卖所之也。”人们因为买卖而集会在一起,是从商人祖先开始的,即始于夏代。自从奴隶制开始,人类有了私有财产,买卖就公开了,有了集市。

    历史发展到今天,仍有村集、乡镇集和城中市场。城中有市,故诞生城市一词。据称,“东西”一词,即来源于汉代长安城的东西两个大市场。

    一般来说,城是由镇发展起来的,镇是由集发展起来的。新县县城新集镇,始于明代长潭里驿站两公里外的私人旅店,因区别于官办驿馆而称新店;新店发展成为集市后,被称为新集;至清代咸丰年间建成石寨时,已近于镇;民国时即称新集镇,建县后成为县城。

    按理说,明代雾山里神留桥集比长潭里新集更早,为什么神留桥集到清代就没能发展成镇呢?只因其不在交通要道上,更不在交通节点上。

    不仅街南河不在交通要道上,泼陂河也不在交通要道上。旧光山县的交通要道,一为沿白露河走向,一为沿潢河走向,前者为唐宋光黄驿道,后者为明清光黄驿道。白露河、潢河是淮河支流,只有这两条河沿线才具备南北交通要道的能力。而泼陂河不过是淮河二级支流,而街南河更是淮河的三级支流了。唐宋沿白露河的光黄驿道,对应解放后的国道106线;明清沿潢河的光黄驿道,对应今天的大广高速公路。

    有河的地方就有人家,广有人家的地方就有集市,而不论是二级支流还是三级支流。街南河边的山皆不高,其实宜居,是故神留桥集附近有几个较大的村庄,尤以丁李塆为最大,百余户人家。神留桥集未发展成为镇,也因受困于周周几大村庄之故。民国时有谚:“新集寨一圈,不如丁李塆一塆。”财富并非集中于集市街上,而集中于村庄大地主、豪绅手中。

    旧光山县志、旧商城县志均称:“江淮无冻饿之人。”作为江淮之间大别山的浅山区,神留桥保确实是个好地方,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新集成镇后,更是远超泼陂河镇,成为光山县最富庶之镇。

    平原易遭受旱灾、兵燹,而山区既不易受旱灾,在战乱年代更犹如世外桃源。之所以不怕旱灾,因为山区有终年不断的山泉,山村的水井也永不干涸。乱世,平原人常逃亡到山区,俗称“跑返”。明末,李自成、张献忠九屠光州后,致使光州在册户丁仅余1819口,并非都被起义军杀掉了,而是有相当多平原人逃到山区躲藏起来。

    元末,河南省开封虽为战场,但并未波及豫南,光州仍是一片安宁之地,这是与明末大不相同的。

    传说:朱洪武逃荒时到过神留桥集要饭。

    要饭的一词,在当地并非完全等同乞丐,虽有贬义,却更像是一种职业。有全职的要饭的,也有业余的要饭的。当地人不说讨饭,只说要饭,“要”比“讨”要好听得多。我从小所见的要饭的,他们并不张口乞讨,而只需背一麻袋、持一竹棍,往家门口一站,就摆明了身份。也有要饭的拉着二胡,只为引起主人家注意。也有要饭的肩头盘一条蛇,以吓唬小孩子罢了。也有要饭的穿着道袍,却是化缘。

    朱元璋自十七岁以和尚的名义出外逃荒、化缘,一共在外流浪了八年,其中在豫南光州流浪的时间最久。有关朱元璋有光山县境内流浪或曰漫游,明、清光山县志均有记载,也有许多非县志的私书记录。到了民间口中,竟一致称朱元璋为要饭的,虽然尊称其为朱洪武;甚至竟传说朱元璋的母亲饿死在光山县天赐城。传说朱洪武到过神留桥集是有可能的,毕竟神留桥集南北各有一寺,北边是雾山牛峰寺即东岳寺,南边是虎皮尖上那座寺庙。另一方面,即使寺庙不收留朱洪武,到集市化缘总比到村庄要饭来得方便。

    若传说是真的,那么神留桥集至少在元代就存在了。

    “元大德十一年建”的古桥也可证明神留桥集的古老。该桥不隶属任何一个村庄,若非桥头有集,怎会花巨资修建此桥?明代泼陂河集修永济桥花了上万两银子,元代修这座大理石桥,怎么说也需要数百两银子。采石、凿石、运输、砌桥礅,都得花钱。哪一个大地主肯如此好心?若是某个人善举,必被人口碑相传,断不会被传说为该桥是神仙鲁班过此地所留。那么,最合理的猜测,古桥是元代集市街上的商户合资修建。只有集市街最需要这座桥,村庄之人并不依赖这座桥。

    神留桥古集未能在解放后成为乡集或镇集,最大的原因是光山县、经扶县两县划界所致。神留桥保一分为二,神留桥集划归经扶县,但集市街的北头仍归光山县,神留桥集被边缘化了。原神留桥保有两个集市,另一个集市凉亭集,在解放后成为光山县凉亭乡集。凉亭乡,原来可是属于神留桥保。神留桥集,原来可是雾山里、神留桥保的中心。

    因为地处县境边缘,解放后竟然连古集都要迁址了,神留桥集迁到桥张洼村,仍称神留桥集,即使在神留桥保改名新桥大队后也仍称神留桥集而未称新桥集。古集所在街道,改为村庄,改名神留桥塆。

    解放后修了不少马路,大都是从区通往保,即从公社通往生产大队。神留桥保、新桥大队这条马路,并未延伸到古集街,可能是因为古桥不能通行卡车之故。到生产大队选址建供销合作社时,因为要建在公路旁边,于是就选择离古集最近的一个通公路的村庄桥张洼塆。新的神留桥集离古集街不到一里远。

    神留桥新集虽通了公路,但毕竟是村集,比不上乡集,且这条公路只能通往八里畈乡集,不能通往泼陂河镇集、浒塆乡集。神留桥集进一步被周围三个乡镇集挤压了。因为公路的交通便利,使得更多人选择走公路去往乡镇集,有时还可搭个熟人的便车,况且大宗的货物需要用车拉时只能走公路。

    泼陂河水库修成后,古集北端一片汪洋,原街南河下游的居民北迁到水库以北的平原去,神留桥集的赶集人更减少了。

    使集市繁荣的是商业,使商业繁荣的是手工业和资本投入。解放后有一个资本改造和禁止手工业私营的阶段,俗称“割资本主义尾巴”。当神留桥古集街被改造成神留桥生产队,神留桥集并没有因此消亡,已经算是幸存。但供销合作社、卫生站的建筑,取代了古有的店铺;幸存的铺面屈指可数,只有卖肉的、卖豆腐的、卖油条的、卖挂面的、卖香烛冥纸的。民以食为天,楚人好淫祀,这些店铺的买卖是供销社无法经营的。

    被取缔店铺的手工业者、艺人并未完全失业,做为生产队员,可以凭手艺为生产队挣些外快,此为生产队之副业。这些手艺人被称为民间匠人、民间艺人;同一生产队的木匠、瓦匠常结成一个生产小组。

    古集闲下来的长街,失去了往昔的繁华,显得空落落的,成为一条村庄巷道。在山村,许多村庄都有巷子,丁李塆有,我塆也有。

    巷道多用碎石板铺成路面,这便是街与巷的华丽之处,经得起岁月冲刷;也是山村的典雅之处,有如江南。不以巷道作为门口的人家,大门口虽更宽阔,但均为土地面。地主不存,谁肯在自家的大门口铺上石板呢?又有哪户人家能如此奢华呢?至于古巷为什么会有石路面,可能是数代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因为要传世久远。

    神留桥新集的街却是土街,并没有铺碎石板,大概是因为这新集已难现古集之繁华。唯有供销社那一长排建筑,砌了三级石阶和宽阔的廊檐,显得高、大、上。神留桥新集,已成供销社的附属,谁还肯花大力气去铺石地面呢?

    神留桥新集比古集街短了很多,其长度,等同供销社房屋加上卫生站房屋的长度。但因紧邻马路,当新集街容纳不下时,则可以延伸到马路上。到腊月过小年以后,才是它一年中最饱满和热闹的时候。

    作为地标性建筑,供销社的气派仅次于大队部,或者并不亚于大队部,看从哪一个方面去比,政治与经济。大队曾经是政治的一部分,称行政村,早先的大队干部是带枪的,大队有民兵营。我曾见,过年,大队干部家中不放鞭炮,放枪。供销社分为两部分,一为向村民供销商品的柜台,一为向村民收购土特产的收购站。实际上,供销合作社应该叫“购销合作社”才对。

    在大队供销社与公社供销社之间,来回跑着一辆驴拉板车。这种板车在当地称为“架子车”,各生产队均有十数辆或数十辆,是当地最流行的运货工具,很少拉人,除非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产妇或病人。

    架子车分两部分------车轱辘和架子,不用时是分开放置的。连接车轱辘两只轮子的钢管,即是安放架子的杠杆。运行时,作用在架子上的人力或驴力,带动钢管及车轮转动。架子是一个平板加装两个把手,平板左右两侧各立有一块挡板;挡板的高度略高于车轮,起防护作用。一般架子车的挡板长度与车轮相当,以使平板前后不装挡板的位置可以摆放超宽的货物。但也有平板四周是用挡板全封闭的,主要用来拉土、拉粪。

    生产队时期,村民家生产资料匮乏,鲜有人家私有架子车的,家庭货物运输皆是肩挑背驮。赶集之人,或空手,或手提一个筐子,或挑着担子。山路高低不平,田埂路曲曲折折,不太适合独轮车,后来倒是挺适合自行车。

    赶集,无非是买与卖。我记得农村家庭常买的日用之物,有盐、糖、酱油、纸烟、瓶装酒或散装酒、火柴、煤油、肥皂、香皂、毛巾、布匹、凉鞋、球鞋、雨靴、手电筒电池、开水瓶胆等。常卖之农产品,主要有鸡蛋、柴禾、瓜果、蔬菜、蘑菇、金针菜、鱼、虾、鳖、泥鳅、黄鳝、红薯、花生、黄豆、绿豆、葵瓜子、南瓜子等;其中专向供销社收购站销售的,有棉花、麻、蓖麻籽、蛇、中药材(如沙参、前胡、葛根、何首乌、车前草、金银花)等。

    生产队时,有人以捕蛇、捉鳖、钓黄鳝、系鱼为业余经营,补贴家用。起初有用火铳打野兔野鸡的,后来禁枪便没有了。所谓“系鱼”,就是用一张丈宽的网,左右各绑一根竹棍,从池塘中捞些小鱼小虾。这些小鱼小虾,通常被认为是野生的,虽是家塘中家鱼的食物,但家塘并不禁止系鱼。家塘中,唯有青、草、鲢、鳙为家鱼,其他鱼都算野鱼,是故可以钓鲤鱼、鲫鱼。野塘中是不放鱼秧的,野塘中可随便钓鱼、系鱼。“鱼秧”,乃当地方言,即鱼苗。人喝醉酒呕吐时,形象地被称为“放鱼秧子”。家塘中的黄鳝,俗称塘鳝,也可以随意捕捉。我塆一位少年,就曾在池塘中捉到一条二斤九两的大黄鳝。黄鳝也吃小鱼小虾。

    当地人不吃乌龟。我最爱吃那种小虾米了,通常用韭菜炒着吃。我养过一只小猫,每天捞小鱼小虾喂它,以至这只小猫从不吃其他食物。后来到了夏天捞不到小鱼小虾了,那只小猫竟饿死了。

    集市之外,另有货郎,主要售卖针头线脑等家庭主妇所用之物及儿童玩具。货郎一手护挑,一手摇拔浪鼓,那拨浪鼓正是许多小孩子的心爱之物。与卖货郎一样走村串巷的,有专卖菱角糖的、专卖麦芽糖的、专卖豆腐的,后来有骑自行车专卖馒头的、专卖冰棍的。菱角糖不知加了什么色素,竟然是粉红色的,也有其他颜色的。菱角糖、麦芽糖可用鸡蛋换,豆腐可用黄豆换。又有磨刀麿剪子的、修雨伞的、补锅补盆的、补缸补碗的、补雨靴球鞋的,这些服务业都不在集市街上摆摊,全是走村上门服务。

    农忙时节,农村人甚少赶集,偶尔赶集也体现一个“赶”字,赶路、赶时间。或许因此,才产生出赶紧、赶快、赶早、赶明日等词语。

    到了腊月,农闲下来,赶集的人才多起来。这时名为赶集,实为逛集、逛街。小孩子和少年人,口袋里并没什么钱,赶集纯粹是看热闹、凑热闹。过小年后几个集日,主集街总是水泄不通,形成人海及一波一波的人潮、人浪。那人浪是年轻人故意制造的,当地俗称“挤油儿”。平常在学校里,男同学也玩“挤油”,靠着墙,从左右两边往中间挤,看把谁挤出队伍。而集市街上的“挤油”,看把谁挤倒------通常目标指向少女,纯粹恶作剧,容易造成踩踏事件。也有在“挤油”中揩少女油的,常引起打架斗殴,这正是制造“挤油”者们的另一个目的。看打架,比什么都好看。

    在农村放映露天电影时,散场时也会有这种“挤油”。有一次,就是在神留桥新街,桥张洼村放电影,散场时把我的短板凳给挤丢了,引得父亲大怒,因财产损失。父亲返回去找,哪里还找得着?

    到了八十年代,集市复又繁华,摆摊的越来越多,神留桥集出现了理发店、电影院,甚至出现了牛行、木材市场,集市一再延伸到马路更远处,许多人赶集也开始骑自行车了。牛行的出现,甚至引发了偷牛事件,而偷树在当时蔚然成风。

    八十年代有一种特殊类型的集会,不得不记,叫农村秋季“物资交流大会”。我不知古时神留桥有无庙会,物资交流大会堪比庙会。该会是供销社搞的,那时供销社正走向没落,但资本仍然雄厚,需要一年一度的大型集会搞活经营。物资交流大会的地点不在神留桥新集,新集街太小了,也不便延伸到马路上。展销大会设在大队部门前,几亩大一块空地,天然之选。因为大部队离神留桥中学只有百米,学生自然是无法安心上课,学校只好放假。

    大会上既有录音机,又有广播喇叭,还有戏台。戏台班子不知是谁请的,搭的台并不高,首先就失了气派。我也搞不清唱的是豫剧还是花鼓戏,总之是不太爱看,更不爱听;主角总是女的,脸上涂粉太多------形象有如春节舞旱船的船娘子,服装也不太新,大概是草头班子。乡村有不少这样的草头班子,分为花鼓戏、地灯戏、皮影戏等,后来竟有跑江湖的了。

    八十年代的古集街也以另一种方式复活,那便是出现许多代销店或经销店。那些古街巷两边的住户,搞起了零售或批发,零售在临街的窗口,批发则需进门。

    古街巷其实被拉长了。我出生那年,因为修泼陂河水库,古集街北头出现一个移民村,安置一些不肯迁走的街南河下游故道边的居民。移民新村因处于新、光两县交界处,起名新光村。新光村的居民首先搞活经济,复活了古集,这在我下一个传说中还会写到。

    (2023.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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