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老了

我老了，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但并不是像重孙那样可爱的小孩子，而是个讨人厌的“小孩子”。

我本就是个有很多缺点的人，近九十年的生命里，曾经惹很多人生过气，受气最重的是自己的妻女。哪怕妻子去世近十年的光景，可我还是没能改掉我的缺点，再加上慢慢糊涂，所以就更加让人讨厌了。

其实我现在对生活没有什么要求，我常常对外孙女说：“姥爷知道自己能活到九十几岁，但是却活不到一百岁了。”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外孙女会因为这句话常常哭泣，可是过了几天，我又变得不知道了。这大概是我生活中的一个缩影，刚刚知道的转瞬就会不知道了，比如，我会在小解时把尿全尿在便池外边，我会在洗手后忘记关掉水龙头，我会变得不爱刷牙不爱洗澡，我会翻垃圾桶捡瓶子，我会按自己的时间表吃饭并不管不顾别人忙不忙得过来，我会把牙签和手帕都剪成两半，我会很大声说话、敲门、看电视……我会去做很多很多事情，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经常把自己年过半百的孩子气得跳脚。我想，换做我是她，我也会生气，因为我是出了名的犟又不听劝。可是我刚刚知道了，现在又变得不知道了。

但是，趁着我还没有糊涂，孩子们，你们可以听我解释一下吗？省得我糊涂了之后，我连转瞬即逝的知道也没有了。

生活在冬天极其寒冷的北方，越来越怕冷，所以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哪怕在25℃的室内仍是如此，所以小解的时候很不方便，所以无论冬夏，我都不敢多喝水。可现在倒好，经常想尿又尿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又添了什么毛病，我和外孙女说是因为我老了。

我常常会在洗手时告诉自己，别忘了关掉水龙头，小气的我自己也会无数次心疼那白白流掉的水费。可是怎么办？我知道的，马上又不知道了。

我的牙齿原来很好，随着年纪增长，我的牙越来越不好，吃也吃不动，还会常常牙痛，无论温水还是凉水，我越来越懒得刷牙，我会怕疼，最多就是漱漱口罢了。原来越老越胆小。

我小气至极，女婿带我洗澡，我担心浪费一张几块钱的澡票，哪怕女婿说现在生活好了，哪怕每回洗完澡我都特别舒服，可我的小气还是根深蒂固地留在我身上，也许会随着我入棺材吧。

我曾经在遛弯时看到很多人拿着个布袋子，里面装满了废纸壳和塑料瓶子，他们还在翻着垃圾桶，问了一句之后，才知道一天可以卖不少钱。所以我也开始捡瓶子，果然可以卖到一些钱，我算了算，这样我一个月可以多攒几百块，可是我刚刚换好的干净衣服鞋子全弄脏了，我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和女儿争吵，我捡的瓶子换了钱啊。有一次在翻垃圾桶时，被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属划破了手，止不住的淌血，去医院包扎后，我大概知道了自己不应该不听女儿的劝，可是手伤好了之后，我看到废品还是会去捡，所以争吵一次又一次接踵而至。直到一百个瓶子也卖不了一块钱，直到我捡不动了，直到现在，我好像又不知道孩子们为什么会生气了，可我刚刚好像是知道的。

我想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几就是：三餐按时吃、早睡早起、不吃零食，再加上我比较自私，所以我不会管孩子们忙不忙，到时间了，就嚷着要吃饭。我大概知道是我太不理解孩子们了，可是真正到该吃饭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了。

外孙女说家里的牙签盒子里，全是半截的牙签，想扎个水果吃，却扎不起来。因为我想一根牙签可以分两次用，所以剪断一根之后，用了半根，另外的半根掉进了牙签盒子底下，下一次用的时候，我忘记了之前那半根牙签的事情，所以又剪断一根，周而复始，最后牙签盒子里，只剩下一堆半截的牙签了。我好像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妥，大概是因为我又变得不知道了吧。

每一张新手帕，我都会剪成两半来用，虽然每次都会被外孙女偷偷扔掉换成新的一整张。我觉得这样可以用双倍时间，不是很划算吗？后来外孙女放弃了，她笑着帮我将一张新手帕剪成两半截。我在想，她大概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事情:节约最大。

我的身体除了一些常见的老年病之外，还有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耳背，所以我常常大声讲话、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大声拍门而不是敲门。我知道别人没有耳背，但是每次说话和敲门的时候却又变得不知道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缺点，可是我现在好像又不知道了。

我老了，感觉自己就变成了孩子们的负担，大概我慢慢会变成一个活着的废人、一个只会给孩子们添乱的废人。虽然你们一直说，没有我就没有你们；生命就是一场轮回，最后都会变成一个小孩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我还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没用了，除了气人这点没变之外，其他好的都变成不好了，不好的依然不好，我就是个讨人厌的老小孩。

我老了，孩子们，原谅我一些气人的行为。

我老了，孩子们，我会越来越没用，我会努力不成为你们的负担，但好像不行啊。

我老了，孩子们，我刚刚说了什么，现在好像又不知道了。

如果我最后糊涂了，请你们看看我的这篇文章，这是在我知道的时候所写的，请你们原谅我这个讨人厌的老小孩儿。

我好想回到你们小时候，那时候有你们的妈妈在，那时候我们可以用微薄的薪水撑起一个大家庭，那时候我们可以把你们抚养长大。

我想，如果生命的轮回是在我20岁到60岁之间不断重复多好，这样我会一直知道，不会变得不知道，我会反复提醒自己改正，我会陪你们健康成长，我会改变自己，我会告诉自己一些注意事项，我会改掉自己的缺点，即使有一天循环往复得累了，到我八十几岁时，我也会让自己变成一个讨人喜欢的“老小孩”。可惜没有如果，或者说没有这个如果吧。

我老了，一切都无能为力了，光在渐渐暗下去，火焰在渐渐熄灭。我不求其他，只求慢一点，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