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珍离开家乡几年了,就回去了一次,当时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就改嫁了,这令他很难接受,为了避开这个伤心地,他选择远走他乡。

再出走的这些年,母亲几乎每个月都给他打个电话,不过他从来没有主动打过。姐姐来找过他两回,被他撅了回去。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初中刚毕业,他读书一直不好,混了初中毕业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
从小他得到的温暖便大多来自父亲,母亲对他总是不冷不淡。母亲是老远的地方嫁过来的,他姥爷家日子过得比较苦,他们村靠着一条大河,日子过得松快一些。
自陈珍记事起,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好像小的时候发高烧,后来转成了肺炎,那会儿条件有限,留下了病根,每天呼噜呼噜的。干点活就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迫于家里的压力嫁给了父亲,可是一直看不上父亲,有了姐姐不久,母亲离家出走了。过了小半年又回来了,父亲把母亲按在炕上打了一顿。
一年后,母亲生下陈珍,儿子的到来令父亲很高兴,母亲却高兴不起来。又多了个累赘。
十二岁那年,父亲开始卧床,本来枯瘦的身体,如今更是皮包骨头。在陈珍十几年的生活里,一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阴霾。生活日子苦不怕,怕的是全家缺乏感情。父母的感情已经破裂了,母亲对整个家都缺少感情,父亲也看不上母亲,怀疑他背着自己找男人。为此,三天两头家里都是一场战争,父亲卧床后,家里少了一份鸡飞狗跳,可是现在更加令人窒息,大家一天也不会超过三句话。
就这样过了四年,随着父亲的去世,母亲改嫁,姐姐外出打工,这个家彻底毁了。而在陈珍心里一直觉得这都是因为母亲。他能这么快找到男的,说明俩人早就好上了。
母亲结婚当天,陈珍踏上了汽车,对他来说,天当房,地当床,他是上天的弃儿。刚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时候,他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在汽车站被人骗的身文不剩。他讨过饭,四处对人摇尾乞怜,每当他的耻辱多一点,他对母亲的恨便多一分。
后来他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让姐姐给他汇了五百块钱,后来母亲也知道了他的地址。姐姐对母亲一直很好,母亲结婚她一手操办。
姐姐老是跟他说,母亲这辈子不容易,嫁给父亲没享过一天福,没少被父亲打,后来父亲卧床,她还要伺候他,还要顾及父亲的感受。
但是陈珍还是无法原谅母亲,每次母亲打来电话,他都是一句话。
我挺好的,还没死,挂了。
这次回来,母亲生病了,是不好治的病,很痛苦,每天吐个不停,瘦的皮包骨头,满脸蜡黄,姐姐说如果他不回来,她就提着刀把他绑回来,如果还不回来,就捅死他,然后自杀。他不要这个家了,那也没必要或者了。
姐姐自小就很倔强坚强,家里日子苦,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她便跟着母亲去地里干活,小学一毕业,就跟着村里的一个亲戚,帮大家去卖东西,冬天小手冻的和馒头一样,一道道的裂。可是她愣是苦忍着。陈珍如果不回家,他真怀疑姐姐干的出傻事。
陈珍下了汽车,背着旧书包,这几年他的日子也混的不错了,村里变化挺大,母亲家他有点不大认识了。凭着记忆,他摸索着前进。
嗯?陈珍,你回来了?好几年没回来了。
嗯。陈珍还是有点懵,这个人感觉很熟悉,可是就是记不起名字。
回家吧,你妈等你可是不容易。
嗯。
是不是不大认识了,这几年家里变化挺大的。前面左拐,走个四五百米 右拐,你就认识了。
陈珍没有道谢,顺着这个“熟人”指的路走着。他突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是他远房叔叔的老婆的侄子,和自己当过两年的同学。好像叫张凡。
陈珍没回头再去叫住张凡,右拐以后,一排老房子映入眼帘。
对,前面那家蓝大门就是母亲家。
走进门,母亲正颤颤巍巍的刚从厕所走出来,看到陈珍,也没有很高兴。
你回来了。
嗯,你怎么样?
也还行,能见到你也算没什么遗憾了。进屋吧。
母亲现在的丈夫从屋门走出来,看见陈珍也没说什么,直接过来搀母亲。陈珍跟着他俩走进了门。
你姐说你今天回来,她去买菜去了。
嗯。
气氛尴尬的很,三个人一句话不说,静静的坐着。
门外传来一声自行车铃声,一个风风火火的壮实女人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比我预想的早到了。
嗯,我想着今天就回去,早点回来,时间充裕点。
行吧,我去做饭。
饭菜端上桌,四个人坐下,菜还算丰盛,有鸡有鱼。母亲没有吃什么东西,就吃了两口鸡蛋羹就吃不下了。
下午陈珍就走了,走的时候母亲很难受,但是也多说什么。
三个月后,母亲去世了,陈珍没回去,姐姐倒也没有死命要求他回去。
这次回去,是姐姐要求他回去,姐姐打算结婚了,总要有个娘家人。
结婚后的第三天,陈珍打算回城了,姐姐对说,咱妈去世你也没回来,这次回来,给她上个坟吧。你心里就是再多的恨也该放下了。
母亲的坟在沙土岗,这里尽是一些孤坟。
母亲不想和父亲葬在一起,也不想和叔葬在一起,她苦了一辈子,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我跟她说了,我死了也葬到这里,和她做伴。说真的,母亲去世后,我挺想死的,我活着干啥呀。姐姐在坐在坟前和陈珍说。

那年你还小,你被留在了家里,咱妈左手拉着我,右手挎着一篮大枣去县里,那天那个风呼呼的,刮的人脸疼,路上连个人都没有,我们就那样踉跄的走着,到了县里,咋妈去卖枣,人家不收,说我们的枣瘪。我们还要去给咱爸买药,咱妈好说歹说,让了不少钱,终于人家收了,给了我们十五块钱。
到了药店,人家说药一共二十,差五块钱,咱妈说能不能先赊着,过两天再送来。药店的人说,买药没有赊账的。要不下次拿够了钱再来。
咱妈求药店的人,她给他们干点活,抹了这五块钱,人家不同意,咱妈急得都给人家跪下了,可是人家就是不同意,让我们这五块钱,那个店长也是个欺负人的主,看我们孤儿寡母,故意欺负我们,最后说,卖给他们一针管血吧。
咱妈同意了,当场撸起袖子,让人抽了一针管,回去的时候,风还是刮刀子,咱妈半路就不行了,躺着地上起不来了,幸亏离赵家庄近,我去村里喊人,把咱妈架到一个人家,喝了一碗红糖水,才醒过来。
咱妈这辈子最难,该吃的苦,不该吃的苦都吃了,我那会儿就发誓,我要替她分担,再苦再累,我也咬着牙撑着。
你知道咱妈为啥那么快就嫁人,她是要那四万块钱的彩礼钱,给你存下,给你未来娶媳妇。她其实是把自己给卖了。
这是四万块钱的存折,密码是咱妈的忌日,这是我设的,你拿着吧,这是咱妈临死前避开叔给我的,让我一定要给你。给你将来娶媳妇用。
陈珍听着姐姐的讲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么多年他觉得自己处在悲哀的氛围里拔不出来,他离家后,觉得终于走出悲哀了。可是今天听姐姐一讲 他才后悔,他不是走出悲哀,而是走出了幸福。
如今才是走进了悲哀,而且他永远也不可能走出这个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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