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也会累

如果不能将神永远安置于神坛，便不要将他托举到高处，神怕摔下，人也同样如此。

光是什么？光是奇迹，是希望，是方向，是她。她是光，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发亮，她也不懂，她只知道，知道自己是光的那一刻，她不敢停下，更不敢熄灭。

那个小镇很偏，她住的村子更偏，偏到什么程度呢？她大学毕业那一年，室友们结伴去各个伙伴的家乡，去她家的路上，室友们无意中抱怨坐了整整一天的车，从天亮到天黑，伸手不见五指时，公交车才晃晃悠悠到了镇上。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步一步踏出那个村子有多不易。母亲准备了满桌的好菜迎接她们，农村最热的是人心，邻居们也来赶热闹，然而，那未完善的电路终究还是出了故障，父亲紧张地检查着电路，在这寒冬父亲竟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她内心慌乱，生怕麻烦了爸妈，生怕怠慢了朋友，这是她第一次带朋友们回家。她记得年少第一次送朋友礼物时，朋友那失望的眼神，农村长大的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她不敢去同学的生日会，不敢和朋友一起逛街，更不敢送礼物，因为她第一次从别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名为“差距”的词。

十岁那年，她又一次拿了奖状，悄悄地藏回家，家里坐了满桌，烟雾缥缈，爷爷又在打牌。牌友们笑着打趣：“小燕子又衔着奖状回来喽。”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母亲抢过话头：“大家都有，安慰安慰小孩子的，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呀。”她咽下了喜悦。“你可别这么说，孩子爱读书好啊。”阿婆嘴里叨叨着，那个谁谁谁就没拿到，成绩一塌糊涂......她赶紧跑上楼，将那张红色的纸藏在了抽屉里。村里一半都是同一姓氏的人，她曾是那个时代的老大，哥哥年龄相差较大，紧接着便是她，后面是一群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们开始上学了，她们被告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向燕子姐姐学习”。那一刻，她明白，她成了光，不能轻易熄灭的光。

白天，大人们要打牌，放心地将孩子们扔在她家，妈妈说：“你是姐姐，照顾好弟弟妹妹。”她成了孩子王。其实，她也想做妹妹，但她只说：“好”。

晚上，她作业常写到深夜，没有人知道。她明白自己不聪明，所以笨鸟要先飞。她曾半夜拿着家记本让母亲签字，母亲睡梦中被唤醒，揉着惺忪的眼：“你怎么起那么早？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她低声地回答：“我还没睡，等你签完字，我就去睡了。”母亲被中途唤醒，没睡好。那一次后，她开始学习母亲签字，她对这么晚吵醒母亲感到愧疚。就这样，她一直维持着自己的光。人们只期待光一直亮着，却从未考虑光为何会一直亮着。

后来，风太大，光影摇曳。小学毕业那年，班主任悄悄拉住她：“你去县中面试吧，县里的学校好，学习氛围好，虽然你的自觉性强，但是学习环境也很重要。回家和妈妈商量一下，让她带你去。”班主任是城里来的年轻老师，他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束光。但是母亲没放在心上，母亲说，太远了，上学哪儿都一样，上完学早点赚钱，像咱们这样白手起家的农村家庭，将来不种田便已经很好了。老师不忍心，还是亲自找了母亲谈心。母亲还是带她去了，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路口复杂的交通，母亲告诉她，以后的路都要自己坚持了，不识字的母亲带着她四处问路，那也是母亲第一次走那么远吧，她想。

后来，她越走越远了，那个借不到电话的小镇在记忆中也逐渐模糊了。

再后来，弟弟妹妹们也走出了小镇，在她高考失利的那一刻，她以为全世界都灰暗了。毕业后走上社会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之前自己眼中的世界有多渺小。再后来，妹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弟弟进了河海大学，而她呢？母亲让她不要继续读书了，农村女孩读书没用，她不怪母亲的不解，因为母亲没有走那么远过，于是，毕业就被安排了相亲。

她不甘心，一边工作，一边应付母亲的催促，一边准备考研和考编。可是，她失败了，考研失败，考编失败......虽然说失败是人生的常态，但还是让她怀疑了自己。

过年回家乡后，被问起工作，她笑答：“在培训机构做老师。”她看到那些曾经以她为光告诫孩子的家长突然淡下的眸光。“怎么不去学校教书呀？”“继续考呀，考到学校去。”他们似乎都想成为这个迷路的孩子的光，可他们不知，曾经他们也把她当成光。望着比她高出许多的弟弟妹妹们，她笑着答：“好！”

可是，光也会累。她用笑做着伪装，带着弟弟妹妹们像以前一样玩耍，她不想破坏这过年的喜悦。可隐隐听到周围低语：“哎......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呢，这年纪都该嫁人喽。”习惯了，农村就是这样，一件小事能被放大成无数倍。

晚上，大家都回家了，小妹推了推她：“你有心事？笑得可丑了。”看着年纪尚小的妹妹，她只是摇了摇头。

“出来看星星。”妹妹拉她出去。星星铺满了夜空，连星座都清晰可寻。

“城里没有这么好看的星空。”她贪婪地将这美景装进记忆。

“城里有呀！”小妹突然认真。她望向小妹，看到她的眼里好似有光。“我没见到过呢，可能是路灯太亮了。”她无奈。

“你当然没见过啦，因为就是你呀。”

“小小年纪还会说这么肉麻的话了？”她嗔怪。

“我说真的。”妹妹一脸认真。“你一直是我们的星星啊，以前我们觉得，家里逼着上学，我们不喜欢学习，家长也不太管我们，可是你努力学习的样子很酷，你越走越远，家长们开始重视教育，甚至流行了陪读，而我们也想走一下你走过的路。”

她热了眼眶。“可是现在的你们可比当时的我强多了，我现在连个稳定的工作都没有。”她自嘲。

“对象也没有哈哈哈哈哈......”所有的伤感都在这刻化为乌有。

“我还没说完呢，哈哈哈哈哈哈，停！停！停！这句话我要认真说。”怕痒的妹妹笑得停不下来。

“可你还是我们的光呀！一直都是！只不过光也会累，我们允许光歇歇。”那个小小的拥抱带来的力量足以驱散一切的严寒。

孩子有时比大人更明白这世间的冷暖，当她遍体鳞伤地回到家乡，那些风并没有考虑到“光也会累”，他们只是希望在自己的吹动下，光能持久地亮着。可他们不知，一不小心，光会被吹灭。有人说，人的第二次成长，是明白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可光是你们推到世界中心的，请给她时间慢慢走下来，依旧带着光和热走下来。

                                                       

我们一直都在

赠与我们的光：姐姐也不是生来就是姐姐。你可以软弱一些，我们长大了，同样可以保护你。

                                                      ——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