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 第5章
窗外黑压压一片，雨借着风势肆无忌惮地在街道横冲直撞，射在玻璃墙的水珠骤然变得凶猛，逐点击打的劈里啪啦声瞬间汇聚成鼓噪厚重的喉音，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要冲破囚笼，将玻璃另一侧的人全部撕碎。
原本小资情调的黄色灯光，在暴雨的虎视眈眈下，变得黯淡苦涩，让人心生局促沉闷的感觉，程澄的讲述还在继续。
“当时我就有些怕，不敢再细想。只是一个特别真实的梦而已，既然醒了，就没什么好怕的，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当天晚上一睡下，就又醒了过来，还是在那个屋子里，还是被绑着躺在地上，还是在害怕……那种感觉，就像看连续剧，隔了一天看下一集，剧情紧接着，看的人也一秒入戏，投入到剧中任务的立场和体验，其中夹杂着身为观众的感受，又充满剧中人物的情感。只是比起看片，我的感受纠缠得更……更彻底，无法清楚分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余意想象着，看电影的时候，特别是好的电影，自己很容易被角色的情绪带动，跟着她激动，跟着她伤心，感同身受，可能这就是程澄描述的那种感觉吧。
连续三个晚上，三个连续的梦，程澄在屋里挣扎，又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每个细节她都说得很清楚，就像在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梦里绝望的感觉延伸进现实，恐吓她，折磨她。在统计学课上，身体终于熬不住，吐了一地。
余意和徐然帮了她。她想倾诉，她想求助，她无法独自承受，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就是怕，我不敢说，我怕连你们也觉得我是神经病。但是，但是一个人回到家后，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程澄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这一次，她在屋子里爬了起来，努力找出脱离危险的办法，她认真观察屋子里的东西，尝试从正门逃出去，最终却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拽倒在地。
“我透过电视屏幕的反光，看见了自己，不对，只是我感觉是自己，但那长相，绝对不是我！我终于明白了。肯定！肯定是那个被困住的人，想让我去救她，才把她的感受，她的经历，投射到我的梦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不能辜负了她，我得去救她！”
“我上了游戏，将音量开到最大，不敢再想这件事，然后……”程澄仰起头，紧紧抿着嘴看向余意，她努力眨着眼睛，不让打转的泪珠滴下来。
“然后就遇到了你，你说……”她顿了顿，“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跟我说。”程澄一个字一个字把余意的话复述着。
她长长舒了口气，扬起手擦眼泪：“我觉得自己得救了。”说着，她笑了。
余意看着她，沉默，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程澄有这么大的感触，她不安，她觉得自己辜负了她。
“我有问题。”徐然终于说话了，两个女孩从各自的沉思中出来，齐齐看向他，灯光下，他毫无表情的脸显露着一种距离感。
“到昨晚为止，你在四天里做了四次梦，连成了这个连续的梦，对吧？”
程澄点点头。
“也就是说，从第一次做梦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天，但是梦里发生的事是连续的，听起来更像是在几个小时内发生的。那么梦中时间和现实时间就不是同步的，换句话说，这件事可能已经发生四天了，没吃没喝，或者她已经死了。”徐然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出这个残酷的猜想。
程澄似乎没有想到这点，她诧异地看着平静如水的徐然，嘴里含糊地念着：“死，死了？”
“等等，等等，为什么这么肯定已经发生了四天，而不是更早呢？上个月、甚至可能是几年前发生的，只是现在才梦到？”
“课铃，她梦里听见的新课铃，只有在开学之后才有可能听到。”徐然淡淡说。
“噢，那，那第一次做梦是开学第二天晚上，是26号晚，现在是2号早上，到27号晚是一天，28号晚两天，1号晚三天，虽然现在确实是第四天，但也只是刚到四天，说不定她那天就喝了很多水，又或者有人给她吃的喝的，凭什么就断定她已经死了！万一她就是没死，她就是等着别人去救她呢？”余意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越说越激动，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坚持。
“我只是说可能。”
“我，我们去找她吧，就算她死了，也不能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那样太可怜了。”程澄也激动了。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别忘了她是被绑着的，就是说有害她的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绝对不是找人那么简单，凭我们几个学生，能做的事太少了，这有多危险无法预测。”
徐然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在余意头上。很明显，他说得很有道理。找人，他们线索不多，也不像警察有天罗地网各种手段，更不要说要是遇到什么犯罪集团，自己几个简直就是小羔羊任人宰割。
“报警呢……“余意刚说出口声音就收下去了，跟警察说梦到有个人被绑架了？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三个人沉默。
雨珠射在玻璃墙上，溅成水花，成千上万的水花在玻璃上散开，落下，墙外的景象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还没努力过就放弃，我一辈子都会放不下这件事。”余意低下头，声音变得平静，她作出了选择。
“嗯，我不能当没事发生过一样，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终于让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坐在旁边的程澄突然笑了。
“你呢？”余意抬起头，看着徐然，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停留，很快便移开，轻微的惊讶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余意回过神，朝他望着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玻璃墙上。
“啊！”她吓了一跳，不自觉惊呼。
玻璃墙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隐约看清是个女孩，脸贴在玻璃上，一缕白烟从厚厚的红嘴唇中吐出，升起，弥漫在伞下，修长的眼睛半眯，正盯着徐然看。
徐然转过头没再看她，那女孩便走开了。
余意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女孩便走到他们桌旁，在徐然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徐然，居然遇到你啦，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女孩肩膀撞了撞徐然，咧开嘴巴笑起来。徐然斜斜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余意还没见过眼睛那么像猫眼的，狭长，似乎没用力睁开，跟猫刚睡醒时一模一样，懒惰、无礼，却充满魅力。脸上有精致的妆，厚厚的嘴唇涂着粉红唇彩，感觉一直在嘟着，搭上简单偏分波波头，有一种独特的优雅，又显得干练。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女孩似乎感觉到余意的目光，也大方地朝她看去。余意心里一阵慌，尴尬地将视线移开。
女孩大笑起来，扭过头看了看徐然，再转回来，对着余意说：“那人指望不上了，我还是自我介绍吧。我叫米夏，也是这个学校的，算是徐然的朋友吧。”说着眉毛扬了扬。
说实话，从她坐下来开始，余意就有些紧张，她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这么主动的不速之客，她也看了看徐然，见他没反应，又看看程澄。
“你好，我叫余意，她叫程澄……”
米夏倒是毫无避忌，直勾勾地看着余意，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看的余意浑身不自在。
“我们有事在聊，晚点再找我吧。”徐然开口说话。
“这么着急赶我走，是我妨碍你们了？话说，我刚刚在外边玩水，看到你们奇奇怪怪的，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里在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她仰起头，环视他们三人，眼睛眯成狭长的线，“……那种神神秘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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