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穿着一身蓝黑布衣服,膝盖处打着块卡其色补丁,一双黑色浅口布鞋,鞋尖部分已经磨损,能够隐约看到大脚趾的形状,头发蓬乱如稻草,在阳光下显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枯黄。阿兰坐在河边,时不时用手背擦擦红肿的眼睛。阿兰刚刚和婆婆吵了一架,原因是阿兰在煮饭的时候把淘米水直接倒进了潲水桶,刚好被从外面进来的婆婆看见,婆婆便破口大骂,骂她是个灾星,早晚要将这个家败光。其实这个家除了两间经常漏雨的破草房,和放在炕上衣柜里的半袋高粱米,已经再也找不出值钱的东西了。阿兰的丈夫一个月前在工地干活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包工头拿着开发商补偿给阿兰的三万块钱跑了。阿兰的婆婆哭了三天三夜后开始打骂阿兰,说如果不是阿兰要修房子,儿子就不会跑出去赚钱,不出去就不会死,阿兰才是凶手。阿兰木然的承受着婆婆的拳脚,她不想辩解,因为她也有些认同婆婆的话。
阿兰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她不敢回忆往事,也不敢去设想以后。她不能想起一个月以前或者更早以前的任何片段,那会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戳进她的心肝肺,让她痛到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不能呼吸。她也不敢去想以后,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和一个早年丧夫,老年丧子,已经进入癫狂状态的婆婆。阿兰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初秋的风不经意的吹着,河面泛起层层水波,像极了婆婆额头上的皱纹,阿兰的耳边又响起婆婆凄厉的叫骂声,‘也许该死的那个人是我’,阿兰想。绝望的情绪一旦袭来,便如涨潮的海水,瞬间便淹没了阿兰对生活仅有的一点留恋。阿兰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向河水。阿兰想起儿时和父亲一起到河里捕鱼,阿兰负责看守鱼篓,父亲站在河边撒网,看着笼罩在夕阳中高大宽厚的背影,阿兰从心底生出一种喜悦和安宁。初秋的河水虽然带着末夏的余温,却也已经有了秋的凉意,阿兰一步一步的走到河中心,河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肩膀,阿兰看到了父亲慈爱的目光,父亲仍和她幼年时一样高大帅气,阿兰想伸手摸摸父亲的脸,这张魂牵梦绕了十几年的脸。可刚刚伸出手去,碰到的却是刚子(阿兰老公)被摔得血肉模糊的惨状,阿兰一惊,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被河水吞没了…‘阿兰,快回来……’这是阿兰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睁开眼时,阿兰看到了秀菊和柱子,秀菊的眼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阿兰感觉胃里一阵难受,刚刚侧过头,河水裹挟着食物鱼贯而出,秀菊用手掌拍着她的后背,秀菊说,阿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和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没命了。阿兰看着秀菊,未曾开口眼泪先夺眶而出,满肚子的委屈却整理不出半点头绪,觉得哪一句话作为开始份量都显得太轻,‘阿兰,你感觉怎么样?能动吗?如果你没事就回去看看吧,你婆婆她……’柱子吞吞吐吐的说,一阵不祥的感觉漫过阿兰的心头,‘我婆婆她怎么了?’阿兰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感到一阵眩晕,险些再次摔倒,‘你婆婆她……唉,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阿兰跌跌撞撞的跑回家,院子里挤满了人,阿兰推开人群挤了进去,婆婆躺在地上,嘴角边有呕吐物和血的混合物,阿兰蹲下身子摸了摸婆婆的额头,又探了探鼻息,颓然的坐在地上。
阿兰把破草房卖了,给婆婆买了一口像样的棺材,又雇了一支乐队,其实就是几个吹唢呐的,风风光光的把婆婆送走了。婆婆出完殡,一一送走了前来帮忙的乡亲,阿兰坐在草房门前的木桩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夕阳映红了晚霞,炊烟四起,燕子归巢,远处传来孩子的笑骂声,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叫。阿兰想,婆婆虽然打骂她,但有婆婆在,好歹也算有个家,现在婆婆也走了,房子也卖掉了,一年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现在已经人去屋空,只留下自己不知何去何从……
我本想让阿兰的故事再悲惨一些,但实在于心不忍,我希望她可以有一个转折性的人生,也许就在这个黄昏。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在某一段时间里经历过这样的黄昏,看着亿万年不曾改变过的天空,想着自己独有的心事,彷徨过,无奈过,绝望过,但时间不会为此稍作停留,我们必须做出选择,也总会做出选择,不管被动还是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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