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个童真的字眼,那时候对任何事情,我们都深信不疑,相信乒乓球是飞机下的蛋,相信自己是被妈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变成武林高手;相信只是牵牵手就会怀孕;相信世界上有不会死的圣斗士和永远会安慰倒霉蛋的机器猫;相信爷爷永远都会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来,爷爷教你写毛笔字”。
爷爷话音刚落,坐在家门前菜地里的我如若一颗胖鼓鼓的花生米。伸直藏有五个小窝窝的手臂,竖起肥胖的小身板,掂了掂屁股上的淤泥,放下手上捏的眼歪鼻子斜的泥娃娃,熟练地用衣服袖子拭去了搭在鼻子底下牵牛花般的鼻涕儿,跑向爷爷写字的方向。如果说现实存在钢铁侠,那么那时年少的我一定就是响当当的鼻涕侠。
“你这熊孩子”爷爷一边笑一边敲打着我的头说。我的小脑袋被敲的咔咔直响,着实像一连串钢琴家指尖划过的音符,柔而中听。随即爷爷递过来一条泡过温水的毛巾,将脸上的淤泥洗去,鼻涕儿也随之消失。
家里的桌子。高约一米二,宽约一米长的桌子。桌子上面是一块厚且结实的木块,下面由四根粗壮的柱子正撑着它,称它是一名悍将倒也合理。我每次都是先休息了一下,养足了精神。然后,猛地站起来往上一蹿,一只手抓住椅子,一手抱着它的大腿。提起脚猛地蹬几下,才能爬上去看爷爷写字。
“毛笔字讲究的是执笔、用笔、点划、结构、分布。要想写一手好字,必须使用柔软的笔,写形象丰富的字......”这类词儿就像一连串的台词总会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响起。可我天生是一个极其慵懒的人儿,跟写字总是合不来,今天背的顺风顺水,明天忘得一干二净。每次学校有什么节日要做手抄报的时候总是叫爷爷帮我写上一手好字打发。放在改革开放之前,估计我早就因惰性饿死街头。
从来都说行行出状元,年少的我虽在写字方面是个文盲,但对于电视却是行家。如果考试考哪个电台几点播放什么节目,那是倒背如流,手拿遥控器比拿笔来的熟练,手把手转着全儿玩,一按一个准,评上一个电视状元当之无愧啊。
每次看电视,我就像爷爷的小情人,剧情开始之前他都会为我做最好的准备。先是给我端一张略带靠背的小板凳,轻轻地放在我的屁股后面,虽没影院的椅子那般舒适,却也格外温暖。接着给我递过来一杯水,一堆花生,虽是一杯白开水及一堆花生,却已然胜似电影院的可口可乐加一筒满满的爆米花,营养而健康。
“爷爷,您来按吧,想看什么就按什么”我把遥控器递给爷爷。
“没事,爷爷就喜欢看你刚才看的有狐狸的”爷爷撂了撂歪斜的老花眼镜,咯咯直笑。
爷爷的耳朵不好使,很多时候,一家人吃饭说到什么津津乐道的事情或有趣的故事,全家人都捂嘴大笑时,爷爷也翘起眉头一个劲的笑,虽没听清楚我们在为啥而笑,依旧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满足。为此每次看电视,只要爷爷在,我都会看动作片-“猫和老鼠”。
好景总是不长,高三那年,爷爷病了,高血压导致血管瘤。
我从学校赶到爷爷病房。爷爷躺在白色的床单里,脸上的皮肤蜡黄,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我多么想把所有的力量强加在爷爷身上让他远离医院的异味,远离这些丑陋的管子,可终究是无能为力。
我放下背包钻进了爷爷的被窝,我不敢触碰到爷爷的身体,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他。换液瓶的护士,好几次把我吵醒,爷爷却丝毫未察觉。
第二天早上,我给爷爷递过一杯温水,掀开了窗帘。那天天气晴朗略带微风,天空像是一位刚出浴的女子,似出水芙蓉,更似一粒粒明珠,蔚蓝中夹带着几朵微动的云朵,清新的空气涌入病房。
我吃力地把爷爷扶起来坐在充满阳光的方向。他很安静,双眼注视着朝阳,许久许久都不收回视线,像个忧郁的诗人,伤感充溢在他残破的胸膛内。
“爷爷,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回去您教我写字,陪我看电视好不好”我握着爷爷的手问。
“电视不要看太多,不但影响视力,还影响学业;毛笔字讲究的是执笔、用笔、点划、结构、分布。要想写一手好字,必须使用柔软的笔,写形象丰富的字......”爷爷重复地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
“你爷爷不行了,为了保留最后一口气回家看你们一眼,现在插着氧气筒,救护车在回来的路上”。妈妈用急迫的口吻催我快点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命运给了我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匆匆从深圳赶回家里,却始终没赶在爷爷临走之前。沉睡不醒的他,静静的躺在大厅。
“爷爷,您这是干什么?这个点了,您怎么还不起来教我写字?您不是不喜欢看脏兮兮的我吗,为何您现在躺在地上都依旧平静?您不是最喜欢陪我看电视了吗,为何如今却依旧沉睡不醒?您这是在干什么?……”我喊破喉咙,终究已无济于事。冰凉的手再也不会执笔教我写毛笔;看无数遍“猫和老鼠”您也不会笑着跟我说那是我喜欢看的狐狸,再也不会为我洗去脸上的污垢。
爷爷终究还是离开了人世……
曾以为,没有了雨水的小草依旧可以快乐成长,因为在阳光的照耀下永远可以保持姿势平行,却不曾料想,失去了太阳的小草,如同鱼儿失去了水,鱼鳃中的毛细血管随着压强的不平衡而慢慢收缩。
年华逝去,照片上的爷爷,挂在墙上,像一尊伫立在马路旁边的雕塑,不乐不忧,不慌不忙,不焦不躁。
手拿毛笔,却再也描绘不出爷爷的痕迹。泪,在盘旋……
那段时光,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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