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是在高中时候,当时是同班好友带来借给我读的。在那个书籍匮乏的学生时代,那本盗版书,印刷质量很差,但我依然如饥似渴地一头扎了进去,丝毫不影响我的阅读兴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三毛,由于阅历尚浅,且对爱情充满莫名的向往与期待,奉行爱情至上。于是,当时,在那本书里,我读到更多的是三毛痛失荷西后的种种悲苦,是一个折翼鸟儿的心酸无奈。
再读此书,是大学时期,当时莫名其妙对历代奇女子的传记特别感兴趣,而在看了三毛的传记后,因为喜爱,便把她所有的书看了一遍。彼时,我二十岁,在这本书中,读到了三毛对荷西的深爱和不舍,读到了三毛对父母双亲的歉疚和牵挂,同时,也读到了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浓浓乡愁。
第三次读此书,是在我毕业四年,千里迢迢来西藏工作两年以后,此时,我二十八岁,随着阅历增长,泪点却越来越低。我将三毛全集买来收藏,又重新看了一遍她所有的著作。当我又一次读到《梦里花落知多少》时,毫不意外,又一次泪眼婆娑。
此时,因为离乡千山万水之外,因为远嫁他乡,因为每年甚至不能回乡一次陪伴父母,在三毛的描述中,我有太多的感同身受,也有太多的歉疚触动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让我不止一次,在她的文章中,找回迷失的自己,也开始反思自己对于父母陪伴的缺少,反思自己的不称职。
在她的《背影》一文中,一字一句,细细读来,我竟情不自已,多次哽咽。
她描述了父母双亲千里迢迢,从台湾赶赴千山万水之外的异国小镇,陪伴刚刚痛失所爱的三毛。
因为刚刚埋葬了荷西,三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能自已,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异国小镇,语言不通的父母每天是怎样度过的,是否孤独,是否寂寞?生活用品是否一应俱全,每日饭菜,是否可口?
每次去看望荷西回来,她总是照例喊一声:“爹爹,姆妈,我回来了!”然后便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卧室,望着天花板,等待黎明的到来,然后,再奔着荷西的墓地而去。
每次,父母总是小心翼翼地跟上来,捧着一碗鸡汤,察言观色,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给她说:“喝一口也好,也不勉强你不再去坟地,只求你喝一口,这么多天来什么也不吃怎么撑得住。”
三毛为了荷西的死而悲伤,可是父母却为了三毛的消瘦而憔悴。
那么大年纪的人,从遥远的台湾乘飞机赶来,却在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又责备自己语言不通,帮不上任何忙。
为了不麻烦三毛,他们两人找了很久,才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买到了一把黄色康乃馨,然后爬着长长的坡,走路去坟地看荷西。
哀伤压在他们的肩上,拖住了这两个老人沉重的脚步。
想到他们忍着悲伤,弯腰吃力爬坡的身影,总是会特别心疼这两个老人。
书中描述三毛母亲独自去菜场买菜的背影,我想一定触动了不少人的泪点吧。
在那个海风肆虐,浪花飞溅,水雾蒙蒙的道路上,一个沉默憔悴的妇人,提着很重的口袋,步履维艰,踽踽独行。那样的场景,何其心酸!
那次三毛和父母的重逢,是在分别了十二年后。你想,分别了十二年的重逢,没有相聚的欢欣,却还要看着女儿忍受无尽的悲凉。
父母双亲,内心该是怎样的悲愁哀伤。可是,他们不得不强忍着心酸、哀愁,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女儿,给予她一个家的温暖,以及来自家人的陪伴。
她在文章《守望的天使》中说道:“他们常常流泪的,因为太爱他们守护着的孩子,所以往往流了一生的眼泪。流着泪还不能擦啊,因为翅膀要护着孩子,即使是一秒钟也舍不得放下来找手帕,怕孩子吹了风淋了雨要生病。”
文章中的天使,多么形象地表达出了父母对孩子的爱,可是孩子呢?长大以后,就要走了,不仅如此,还对父母说请你们不要跟着来。
就像龙应台所说的那样:“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三毛从小自闭,让父母操碎了心,父母对她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她,不管身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开心快乐。
而她,走过千山万水,也终于找到了深爱的伴侣,只是却唯独缺少了对父母的陪伴。
荷西死后,父母曾希望她能够回台长住。可是,多年异国他乡的漂泊生活,她早已有了第二个故乡,那里有她牵挂着的人,同时,也埋葬着她最深爱的丈夫。
她曾经在深夜与父母谈话时说:“如果我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在父母跟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到,无异于拿刀子捅他们的心。
母亲流着眼泪,哀求她:“你再试试,再试试活下去,不是不给你选择,可是请求你再试一次。”
你看,年迈的父母,经受了半世辛劳和岁月流离,却还要在人生的暮年,时时刻刻生活在随时可能失去女儿的恐惧里。于他们而言,这是多大的折磨!
她也曾想过,为了父母,为了爱的缘故,独自饮下这杯永别的苦水,她也曾想过,要在父亲、母亲、荷西和自己组成的圆里,做最后一个离世的人,她也曾想过,在世上的日子长久一点,护住父母的幸福和年岁,可是,到最后,她还是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医院里,一条丝袜,松松垮垮地挂着,三毛与世永诀,去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去了那个她曾经期盼了无数次,有荷西等待着她的地方。在那里,她终于不再孤单,终于不必再故作坚强,也终于不必在漫漫长夜里,睁眼独自到天亮。
她终于解脱了,可是留下父母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生,她到底不是那个不死鸟,这永诀的苦杯,她还是留给了父母独自品尝。
这一生,她万水千山走遍,将爱情视为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是,却唯独忘了,在台湾,还有年迈的双亲时时刻刻在盼望着她的归来与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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