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如果说苦难是一首歌,那么二黑叔就是一个领唱者。
你见过一件衣服穿二十年吗?我见过。那是一件天蓝色的平布褂子,夏天在里面套一个红背心,敞着穿;冬天在外面套上破旧的棉袄;春秋的时候至多加一件磨得没了毛的羊皮坎肩。
认识二黑叔的时候,是我家刚刚搬到马号,这个地方之所以叫马号,是因为之前,这里是连队里养马的地方。这一片住了近二十户人家,大多都是从其他连队搬来的,就像我们一样。
二黑叔的家在我们这一排房子的另一头,是一个比我们家还要小的院子。二黑叔和二秀婶有一儿一女,都比我大好几岁,虽然日子过得穷,但两个孩子都长得圆圆胖胖,我们都叫他们胖哥哥和胖姐姐。
每到周末,其他孩子都在满场子撒欢疯跑的时候,胖哥哥和胖姐姐却在地里干活。二黑叔是个很固执的人,有时宁肯误了农时,也要坚持自己干完,绝不花钱雇人。这也是他们每年收成都不好的主要原因。
每次路过二黑叔家的地,看到两个孩子在地里帮着干活,我妈就会无比羡慕地说,还是孩子长大了好啊,就能帮着干活了。但事实是,后来我长大了,我妈也不让我下地干活,他们宁肯花钱雇人。
我想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干得又笨又慢,他们还得返工重干;二是他们认为上学是唯一的出路,所以尽可能让我跟书本在一起。
胖哥哥和胖姐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有时碰到农时特别紧急,他们还会跟学校请假,去地里帮忙。
那时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真的是只有等到过年才能吃上饺子,才会买鱼买肉。然而,二黑叔家却不同,他们家的年夜饭就是一块豆腐。
搬到马号的第一个春节,我妈端了一盘饺子送到他家,我也跟着去了。进了门,黑乎乎的,只有一个昏黄的小灯泡在正屋头顶上亮着,一家四口围在一个矮矮的小方桌旁,桌上只有一盘炒鸡蛋和一盘小葱豆腐,还有几个馒头,果真没有饺子。
看我们进来了,一家人都赶紧起身让座,我妈推辞了,把饺子放下说,过年哪能不吃饺子,你们不吃,孩子还要吃呢!正好我们包多了,一块吃吧!
二黑叔大声地推辞着,二秀婶站在原地没说话,想了想,进了里屋,很快端了一盘鸡蛋出来,送到我妈手里,我妈坚持不要,因为这是他家最宝贵的东西。推辞了好半天,总算是出来了。
走在路上,我妈就说,看看他们过的日子,连过年都不吃饺子,你二黑叔那件蓝褂子从来没有换过,一年四季都在穿,我们是过得挺苦,可他们比我们还苦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胖哥哥考上了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发到了连部,通讯员用连里的大喇叭通知二黑叔去拿。满头大汗的二黑叔一路小跑到了连部,进了办公室,先抓起蓝布褂子的衣角擦擦脑门上的汗,两只手又在蓝褂子两侧使劲蹭了蹭,才小心的双手接过鲜红的通知书,眉开眼笑。
一群人围在旁边恭喜他,有人打趣得说,"二黑,这个褂子多少年了,该换换了啊!儿子都考上大学了,好日子来了,该买新衣服了!"“这还能穿呢,换啥?上大学还要花钱呢,”然后嘿嘿笑个不停。
胖哥哥上大学后,二黑叔时常会往连部办公室跑。有时候是去拿胖哥哥的来信,连里的通讯员都是用大喇叭喊的:“二黑哥,你上大学的儿子又来信了,赶快来拿!”有时候是二黑叔去给儿子打电话,一路上逢人就会说,“我给儿子打个电话,问他啥时候回来。”
没几年,胖姐姐也考上了师范学校,在连队的帮助下,申请了助学贷款,二黑叔家的日子才没有那么紧巴了。
后来我上初中了,七公里多的土路,夏天时每天跑四趟,冬天住校,食堂里伙食极差。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我爸怕耽误我学习,托人帮忙找了一个学校附近的老乡家让我借住,这样只需要十分钟我就能到学校了。一上高中,我们家就搬到了离学校最近的一个连队,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相比之下,我比胖哥哥胖姐姐幸福了太多。他们吃过的苦,我只尝过了一些,可我享到的福,他们却从没享过。
我们离开后,时常从老邻居那里听到二黑叔家的一些消息。胖哥哥考上了医学院的公费硕士,毕业后进了省城的大医院。胖姐姐师范毕业后,就留在了那个城市,作了中学老师。
二黑叔和二秀婶也搬进了退休老连长家的旧院子,象征性的价格。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一个能种菜能养鸡的大院子,对于二黑叔来说,那就是很好的房子了。老两口不种地了,却坚持不离开。只是有时去女儿的城市住住,有时去儿子的城市看看,日子越来越好。
苦难终于渐渐远去。二黑叔的那件蓝褂子一定也换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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