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迪安
血国的列车
第一夜 缘起
1.
有个女孩子叫小艾，这是她的故事。
一个可怕的故事。
2.
小艾今年32岁。
未婚。
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怕。
3.
言归正传。
她叫小艾，今年32岁，在一家报社做记者，专门负责跟踪报道这个操蛋的城市里发生的各种操蛋的新闻。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城市究竟能操蛋到什么地步，所以她一直都有活干，虽然干得不怎么样，但算算也有十个年头了。
虽然白天辛苦，夜里操劳，但她觉得，记者是一个幸福感很强的职业。
为什么这么说呢。
小艾有个男性同行，不到28岁就被路人叫做大爷了。
她还有一个同行，34岁，心肌梗塞，死球了。
相比之下，她只是人到中年枕边没人而已，可见这幸福感并不是毫无根据。
她买不起房，因此在城北市场错综复杂的小路旁租了一间房子来住，这间房子离工作的报社虽然有点远，但却是坐落在某一路公交车的起点站附近。
小艾每天可以不用起得太早，只需从容地踱步到车站，还可以顺便观瞻一下让子女多睡一小时而替他们排队候车的父母，然后她开始登上始发公车，看这群娃们兴高采烈地继续着刚才的团战。
除了远，没人想得出这间房如此便宜的理由。
一直以为，从交房租时男房东奸邪的笑容里，她能够得出自己是个性感尤物，从而可以减免房租的真理，但每次都会因为嘴边的面包屑直接掉到肚皮上而清醒。
鲁迅先生说过，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真的猛女，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平坦的胸部。生活大抵真是如此。
那，或许是因为这个？
缘起
自小艾搬家进来，就看得见这个符咒。
她不止一次问过房东，这是个什么呀？房东并没有解释，也没有觊觎过她平坦的上围，只是露出狡黠的笑容，顾左右而言他。
或许这跟当地的风俗有关，小艾这样对自己说。由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于时久而久之便也忘了此事。
4.
某一个周日清晨，小艾在家里休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生物钟告诉她，你应该起床了，但潜意识却说，今天你是可以继续休息的。
想着想着，人就复得返梦乡。
梦乡里正遨游着，畅快淋漓，忽然这个时候，有东西进来了，她开始不得动弹。
她看见一个狭长逼仄的房间，不知是自己还是房子在动，周围阴冷潮湿，这感觉非常真实。
想起了网上的土法子，小艾动动舌头，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练习过，舌头肌肉无力，毫无节奏感可言，她转而开始在心里头默念大悲咒和往生咒。
也不知道是不是梵文念得挺准，还是平时没怎么作孽，又诚心实意，终究得到要领，身体开始可以动弹了。
小艾梦到的这个房间，门牌号都清晰可见，像真实的世界里的一样。
……
缘起
5.
次日，小艾照常挤公交上班，打着哈欠。
忙碌了一天过后，夕阳西沉，她一张落寞的脸消融了进去。
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公车，一手提着包，一手托着文稿，两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个人踱着闺蜜步，低着头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自己回家的路，抬头一看——眼前这栋老旧的房子，是不是和自己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啊。
城北市场是老区，离市中心很近，但是鱼龙混杂，交通阻塞，在这边一栋栋不知道是有无人居住的老房子鱼贯而出，鳞次栉比，可这栋房子却是平日从未见过。
小艾想起，今天白天喝下午茶时跟朋友还偶然聊起自己的那个梦，朋友鼓励她真去找找看类似的房子到底有没有，现在眼前这房子却是真实地呈现出来了。
一次偶然的经过，可能成全很多次其他偶然，也或许会成就一些必然。
小艾拿出了忍受孤独一生的勇气，从老旧楼梯发出的嘎吱嘎吱声里向上盘旋爬去，发现在四楼的一个房间，门牌号就跟梦里见到的差了一位。
走上前，她看有一把锁，斑驳的大锁，试着摸了一下。
锁一下打开了。
好奇心也打开了，小艾毫不考虑自己会不会到死还是孤独一人，就径直进去看。
她发现这个房子里除了烟气色和潮湿感，其他都和梦里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心里说不出是解脱还是遗憾，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思绪在萦绕。
准备走下楼，却看到旁边还有两个房间，这房间里住着一家人似的，另一家却是空的，这栋楼的对面有个人很奇怪看着她。
没当回事，小艾就这样回去过了好一阵子平静生活。
6.
又是一个周日，小艾又梦到了同样的场景。
醒来以后，发现竟然已是深夜，自己真不知道昨天为什么要去跟报社领导层那帮油腻中老年大叔应酬，还听人胡说什么清晨的酒好喝。
穿好衣服，化了淡妆，登了新鞋，突然觉得精神头来了，醒着也是醒着，于是跑出去四处转转，大晚上的，兴许还会在转角遇到什么强壮的匪徒，又或者在中央公园的维纳斯雕像旁见到犀利哥一样帅气的小哥哥也说不定呢。
不知不觉又转到了梦里的场景里。
缘起
小艾抬头，看到了两个月亮。
拿汗水洗把脸，醒悟过来，气定神闲，原来对面是一块镜子，应该是对面楼的那个房间。
小艾向对面那栋楼走去，又爬上楼去看看，这次，这个房间的门牌号看得不太清楚，房间门也锁着，缠绕着大铁链子的窗户似乎破了一大块窟窿。
望进去，再拿手机当电筒一照，里头紫黑紫黑的。
小艾一下兴致没了，转身要走，却忽然像踩到了蕉皮一样摔了一跤。
头重重地撞在了门上。
……
等到小艾爬起来之时，又看到了两个月亮，顺时明白了方向，扶着脑袋踉跄地走着。
门关上了。
小艾瞬间清醒了，用力要把门打开，发出了尖叫声。
小小的房间，没有搭理她，忽然之间还浸满了水，水位逐渐升高，漫到膝盖上，不断上升。
屋子的墙壁慢慢向小艾移动，逼仄的空间变的越来越小。
墙上还不断钻出巨大而恶心的虫子。
小艾又大叫出声，绝望地昏死了过去。
第二夜 人皮灯笼
人皮灯笼
歌手：阿朵
死里复活
词/曲：阿朵
一棵树儿有话说，一把琴儿唱歌。
我摔倒在那野山坡，青草吻了我的脚。
放开双手听沙落，我的房子着了火。
你顺火光找到我，站在云上看雨落。
我的生命裂了缝，阳光才能照进来哟。
……
踏红海飘过河，旷野沙漠都走过。
我的手杖发了芽，一双彩虹出现啰咯。
放开双手听沙落，一朵云儿若不哭哦。
雨滴不会落下来哟，站在云上看雨落。
一粒种子若不死哦，麦子怎么生出来哟。
放开双手听沙落，我的房子着了火。
你顺火光找到我，站在云上看雨落。
我的生命裂了缝，阳光才能照进来哟。
……
原来生命裂了缝，阳光才能照进来哟。
……
1.
小艾苏醒过来了。
四面八荒黑漆漆的。
伸手去找手机和钱包，都已经不见了。
又用手本能地摸了一下，肩膀很滑，原来是受了伤在不停地飙血……
这时候闭上眼和睁着眼有区别吗？
小艾因恐惧而紧逼着双眼，水退了，浑身却还是瑟瑟发抖。
忽然，房间开始晃动起来，眼前像闪过一道道白光似的。
把眼睛睁开，房间却变成了一道长廊……
小艾立马站了起来，开始跑在狭长的走廊里，却看到两旁有无数的门——这门每一个似乎都跟进来时的门一样。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要打开哪个门逃跑，只好不停的往前跑。
人皮灯笼
2.
跑着跑着，跑累了，后头似乎早就没有追赶的声音。
小艾还是害怕，她拖着受伤的躯体又往前跑了三五分钟，终于因委屈心疼和体力不支瘫倒了下来。
她瘫倒下来时，眼泪夺眶而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不停地抽打自己耳光，想从这梦里醒来——她就认为这是个可怕的噩梦。
但是这一次，没能像往常那样如愿醒来，无论怎样，再睁开眼睛时，人还在这里。
不知是这梦太过真实，还是这就是现实，一切逼真地让小艾无法也不敢让自己的鲜血流尽，更别提什么打开房间了。
小艾开始在周围寻找一切可能帮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和人。
平静过后，她发现和确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是一列火车。
3.
又跑累了，这一次更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
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止住了，可能是因为没有伤到骨髓吧，小艾仔细看着自己走过来的这一路，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血迹了，大抵是不用担心什么生物或是人追过来。
但是心里始终不能松一口气，虽然局部安全了，可是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小艾试过打开某个房间门，无果。
再往窗外望去，多数时候是漆黑一团，少数时候，有一两颗渔火一样的星星，若隐若现，若有似无；又像穿越隧道时的信号灯，只是这隧道仿佛有些看不到头。
实在困和饿的时候，小艾就会打哈欠，一打哈欠，仿佛吃了好几颗外头的星星，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艾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突然觉得似乎这里并不比外头差多少。
是啊，自己一个人看书学习工作到处走走停停，日子一天过，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仿佛不知道为谁活着，有几次噩梦做得挺真实，小艾在梦里头死去了，变成上帝俯视着整个大地。
令人遗憾的是，自己报道甚至杜撰的那些新闻，就在身上应验了，自己成了文章里的热心市民王先生、张大娘，李小姐等等。
人死了，臭了，都死一礼拜了，房东大叔才敲开房门。
上坟时的照片也很丑，并且没有饭岛爱死去时众人的眼泪、鲜花和明信片。
她还记得，梦里头警方来了，她的尸身被拖走了，验尸的结果是——此女因空虚寂寞沙洲冷而导致的内分泌失调加大小便失禁。
没错，她成了这个体面的城市里，因单身而被屎尿憋死的第一人。
小艾飘到森罗宝殿，前面是阎罗王和小鬼，牛头马面瞅了一眼，简单询问了几句，就在登记簿上写道:操一口浓重乡下地方口音的森女女尸，死时无人认领，孤独一生，特此下恶鬼界修道……
每次在梦里，她竟然都没有怀疑过自己那荒诞的死因和下地狱的遭遇，她深深觉得自己就会是这么死的，而真的醒过来，则是清晨的第一缕屎尿意的功劳，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不为自己，只为别人，不为生活，只为生存。
想到这里，小艾觉得，被自己看透了的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她明白，人生很现实，很少有人去怜悯你的不知所措和情绪低落。
不要怪罪生活对你不公，因为生活根本他妈的就不知道你丫是谁。
死亡也许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未知的旅程，总比确定的死灰一样的人生，更有希望。
接受自己被困在这莫可名状的列车上，随时可能死去的事实，总比接受自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行尸走肉，更让人觉得有幸福感。
再多想想，甚至还有一些暧昧而满足的笑容从嘴角上扬出来。
这画面简直是太日和了。
人皮灯笼
4.
“咚……”
小艾本已快睡着，却又警觉了起来。
声音似乎是从窗户外头传来的。
小艾循声望去，发现这列车已经走出了隧洞，来到了一座往前往后都看不清头的铁路桥上，列车正在一条河中，以“一”字排开周围的水花，像少年啦飞驰。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却不向日，金鳞也不开。
转头望望四周，迷雾慢慢散去，天光云影，河岸开始清晰起来，但四周一直有戴上魔戒后的视觉观感，仿佛列车更真实许多，周遭则像是一出怀旧的恐怖默片。
“咚……”
仔细听，又是这个声音。
这次小艾仔细查看了声音的来源，发现河中心有个巨大的涟漪，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趴在窗沿很久，却没有见到什么东西出来。
河对岸，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依稀可以看到，河对岸也有一辆特别长的列车，但那辆车似乎停了下来，又或者很长时间没有启动了，车边站着长长的一队人。
这场面竟然如此令人发怵，因为每个人似乎都面无表情，形容枯槁，像流水线上的机器产品一样，手拿一个饭盒形状的物体，脚下是自动的运输带，每个人都要特地经过一个特别高大的黑色人形物体旁，并且要从他手里拿走一个什么东西。
等到其中一个男人时候，似乎此人并不想要接那个东西，黑色人形物体略微迟疑了一下，这个男人还立马生气，跟他争吵起来。
这个时候人形物把这个男人用手抓脑袋这么提起来，提到这男人双脚离地两三米，跟自己对视的高度。
男人一开始挣扎了几下，后来不动了。
小艾看不清楚这些人的面部表情，但所有人从动作上来看，仍然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个传送带又开始运转起来。
“咚……”
小艾又循声望去，因为这次注意力被一群人吸引，又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物体掉入了河中。
这时候该用非常老套的一句话——说时迟那时快了。
“咚……”
“咚……”
“咚……”
不用担心看不清楚，小艾在天上看到了什么，原来是一大片飞行着的圆形灯笼，孔明灯一样，闪着微光，目测得有数百个。
有的灯笼噗地掉了下来，光亮逐渐熄灭，径直砸进去水里，这才有了刚才那种声音。
正当小艾感觉万般疑惑的时候，其中一个灯笼飞向了离列车不远的半空。
原来这不是一个灯笼。
这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人皮灯笼，人还是那个人，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吹肿鼓胀了好几倍，人整个的肚子也比头大上好几倍，肚子里有若隐若现的光亮，就这样整个倒着浮在空中飞来荡去。
小艾吓得就差尿裤子了，整个人战栗得不行。
这个灯笼忽忽悠悠，飘飘摇摇，漂浮到了小艾的窗前，用比李子大的眼睛死盯着小艾。
噗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小艾定睛一看，这个灯笼像是被什么尖刺的东西射穿了。
未来得及想，河岸边的人队里又发出了怪叫声，原来是那个高大的人形物体被一个更加巨大的形如白色怪物兔子杀出来，吃掉了……
吃掉了……
人队开始变成人堆，人堆又四散开来，每个人的身体上写了恐惧两个字。
转眼间，又出现了两个白色怪物兔子，这三个怪物兔子一齐张开双手拦住人群。
兔子的手张开，双手摊开来，跟人一样是有五指的，只不过此五指很快就非彼五指了。
这五个手指一下就变成了五根尖刺。
小艾突然想起那个掉下来的人皮灯笼，灯笼上挂着黑黑的尖刺，像一角鲸牙齿那样的尖刺。
5.
白色怪物有的把人从人堆里提溜出来，像穿蚂蚱一样，一次五个，分别扎在手上，然后把他们放在水里涮涮，随即就放进嘴里咔嚓吃掉。
有的将人头用手指固定住，一扭，直接抽出一串脊柱，像生动的生物课堂，既像人类掌握了一秒剥落虾壳的绝技，又像铁血战士收集战利品，欣赏过后再大快朵颐。
有的怪物兔子甚至因争抢人肉发生了内讧，其中一个更大的兔子，像首领一般发号施令，责成其中一个怪物杀死另一只怪物，以儆效尤，给众兔子们提供了更多口粮。
人皮灯笼
灯笼越来越多，都往离岸的方向飞去，这引起了兔子们的注意。
兔子们面面相觑，吃光了手头的人，一起向天空的方向敬礼。
手中的五指又变成了一根根尖刺，齐刷刷地射向天空，就像小时候见过的沙枪打麻雀一样。
灯笼们一个个被戳得啵啵响，竟燃起像礼花一样的灯火，又一个个噗通噗通地掉落到水中，发出不可描述的怪叫。
河岸上，许多被咬得只剩残肢的人也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许多人躺在沙滩边上，等待死亡。
小艾的眼睛模糊了，一时间竟不知那是泪光、火光还是血光……
人皮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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