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

今日回乡，方得知一位差点成为我妹妹的妹妹明日就要结婚了。

据母亲说，那年秋末，我刚满一岁，正准备断奶，她在桥下发现了一个弃婴。因她奶水充足，又见那婴儿可怜，便起了收养的念头。后来，或是迫于家中的压力，又或是还有一户同族一直未生养，这妹妹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

我从小便知道这事，每次我哭闹不听话的时候，母亲便会吓我，说我不是她亲生而是“捡来的孩子”。一开始我怕极了，后来渐渐懂事，方才明白母亲所指的另有原故。

说来也巧，这位妹妹读到高中，又受了我当老师的父亲的照顾。曾有一次我正巧在家中，她和养母来访，言谈中，对我的父母颇为尊敬。也许是因为当年的一段缘分，父亲对她的事情也比较上心，多年来，她也一直对父亲有所问候。

我想，她的亲生父母应当是有公事在身，不敢违反计划生育的国策，却又迫切地想要一个儿子，才遗弃了她。我无意谴责她的父母，毕竟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松尾芭蕉有诗云：“方闻猿声悲，秋风又送弃儿啼，孰者更凄？”我的父亲因为当年未曾收养她尚存一丝愧疚，而遗弃她的父母，也许终身都忘不了她秋风里的哭泣。

母亲又说，若是当年她收养了这个孩子，以这位妹妹的聪慧，考上一个一本当不成问题，必然比现在要强。我却不以为然，因为幸福是个体的，就算考了一本大学，也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幸福。今天去这位妹妹家坐了坐，她面带微笑，对出嫁之事也应当是满意的，我觉得这样就行了。

就拿我来说，作为计划生育的一代，总会想有个妹妹有多好。可又常常被笑，如果母亲真得收养了她，我当会吃更多的苦。但何为乐、何为苦？的确，若我家有两个孩子，我必不会得母亲如此溺爱，甚至以我父母的理念，必会更宠爱这个捡来的妹妹。可这又能如何呢？如果少买几件新衣服，少吃一些好吃的，便可以换得一个十几年的玩伴、一份真挚的亲情，那我当毫不犹豫地同意。

只可惜，命运终于还是让我和她都成了一个孤单着长大的独生子女，这倒也怨不得谁。到得今天，我也应当感谢母亲的一份悲悯之心，哪怕这位妹妹没有变成我的亲妹妹，这份善意也总会传承到我们的身上去。

入夜了，瑞雪方起，按旧习俗，她也要准备面对接亲的队伍了，祝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