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祖母和母亲同属龙岸人之故,父亲与我亦理所当然的成为半个龙岸人。人生于世 ,生于什么人家,成为谁的子女,成为哪里人,都是无从选择的。我和父亲亦属凡胎,自是如此。
祖母姓卢,生于1897年,故于1980年,娘家是罗城县龙岸镇龙平村车头屯。祖母的祖父膝下有七个儿子,她父亲是长子。听祖母说,她家叔伯兄弟姊妹,十桌人吃饭了 ,尚未分家。
为实现多年来想写一写祖母娘家的夙愿,和进一步印证祖母对我所说的她娘家的家族历史,我于今年6月15日,驱车前往居于罗城县城的二舅叔(祖母堂侄:卢津:原名卢启津)家。迎接我的是二舅叔的儿子一—卢祥乐——龙岸镇林业工作站副站长。按我们地方风俗,我应该管他叫舅哥,而且我也一直这么称呼。我和祥乐舅哥是熟人了。因为早在1990年我们就认识,那时候他刚分配到四堡林场工作。因为知道四堡有我们这样的亲戚,所以舅哥一到四堡就来我家串门。我父亲虽比他父亲稍长几个月,但他见面后依然称呼我父亲为表叔,或许这是称呼习惯了的缘故吧?
虽是第一次到县城的二舅叔家,但事先有了电话联系,我少走了许多弯路。我刚将车子在地下停车库停好,祥乐舅哥就迎了上来。稍事寒暄,我便随他乘电梯上到了他们一家居住的九楼。
这是一套装修颇为不错的四居室!
二舅叔卢启津二舅叔这时正好笔直端坐于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他银白的头发往脑后梳理得有条不紊,光光亮亮,尖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身穿一件白色短袖……军人和学者的风度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由此可见,二舅叔年轻时候是何等的英俊潇洒!
我紧走几步,矮下身子,双手握住二舅叔的手,连说“舅叔您好!舅叔您好!”。他似乎有点迟疑,舅哥对我说,“我爸耳朵不大好了,你大点声。”我恍然大悟,忙凑近他的耳朵,声音也稍往上提,并回头问祥乐舅哥,“舅哥,我来的事,你和你爸讲了吗?”“讲了讲了。”他回答道。我说:“舅叔,我是三学……听见吗?”他点了点头,“听见、听见了!”……
我告诉二舅叔,想了解了解我祖母的家族历史,还有我父亲在龙岸和他们几个老表一块读书时的情况。
他说,我父亲是十岁这样转到龙岸读二年级。因为我们是四堡山区,书读得晚,虽然我父亲比他大两个月,但却晚他两年才读书,他当时已读四年级了。我说,听我父亲说,他和我母亲都上过德山中学。二舅叔仿佛陷入了沉思,很认真的说到:“你母亲我不大懂,你父亲是上过德山中学,但只读了三个多月,学校就停课了。”而后又很激动的说,“德山中学不容易考呀,那时候能考上,成绩是很不一般的!”德山中学当时是罗城唯一一所中学,它不同于罗城国中,它学制是三年毕业,国中是两年毕业。“你父亲读过德山中学的事,要刻在墓碑上,让后人知道!”他说这话时,神色很是严肃,让人既敬仰又敬畏。我告诉二舅叔,我父亲的墓碑2008年就已刻好、立好了。他听后,不无遗憾的说:“唉,如果能刻上去就好了!……”我想,二舅叔不仅仅是因为我父亲就读德山中学的事没有刻上墓碑感到惋惜,而更是为父亲的家庭背景和坎坷的一生感到遗憾和惋惜吧?
是的,我父亲是极其不幸的一个!这不禁勾起了我自己的家族历史。我家是宝坛乡四堡村山脚屯的,解放前夕隶属四堡乡。曾祖父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陈绍徽 ,次子陈绍经。我的祖父陈绍徽有三个儿子,长子启华(毕业于柳州国立中学,解放前曾任黄金小学校长),次子启棠(早年毕业于罗城国立中学,后又据说就读贵州独山军校),我父亲启棣,排行第三;叔祖父陈绍经膝下一个儿子:陈启祥。据祖墓墓碑记载,我曾祖父陈汝襄是清朝州判(1858—1902)。自曾祖父曾祖父始,祖上置有不少田产,在四堡亦算比较富有人家。所以在《可爱的罗城》一书里,在叙述红七军路过四堡时,有开明乡绅陈绍徽、绍经,杀猪、送粮给红军一事。然土改后,我们家划为了地主,我父亲也成为了地主仔,家里唯一能继承祖上遗产的就是一张春树作成的独凳——别无它物。父亲本来有当教师的一个机会,那大概是县里从保存的一些学生档案里,发现父亲曾就读于德山中学,故下文调父亲去当教师。可是父亲却让人给顶替了,那人大言不惭的说:“地主仔能教好什么书?”是呀,一个人的一生 ,能有多少个这样的机会?父亲的悲哀,注定了他当时的一个文化人,只配在村子里当个记分员。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终归会成为历史,任何一个时代,美好的生活,最终属于那些敢于拼搏、努力奋进的人!
随后,87岁高龄的二舅叔唯恐我记不住,还给我写下这么一段文字:“启棣表兄于1949年上学期在龙岸中心小学毕业后考入德山中学,德山中学于1949年5月柳北革命进行运动时期而被停课。很多地下党教师参加了柳北运动。启棣表兄读过德山只是三个月时间。”
二舅叔卢启津 二舅叔卢启津亲笔听启津二舅叔说,我父亲在龙岸读书时,是跟他哥(卢启纯)和他一块上的学,当然也还有其他表兄弟,只是,他们三个老表年纪相仿走得比较近而已。解放战争的时候,启纯大舅叔、启津二舅叔两兄弟先后参加了解放军。启纯大舅叔报名参军时,其简历被部队领导看到,发现是不可多得的文化人才,直接被安排到部队任文化教员。一年后,又被部队保送到广西大学学习,毕业后即转回部队任文化教官。从部队转回地方后,一直任桂林市文化局局长,直至退休。启津二舅叔不无欣慰地说:“我哥自从参军后 ,一直到回地方工作,一切都很顺利。”然而,我启津二舅叔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是1948年参加部队的,他所在部队是四野的146师,他曾参加过最为惨烈的“湖南青树坪”战斗。解放后 ,二舅叔转业到龙岸龙平小学任教。文革期间,有七年被迫脱离教师岗位,1978年后才重新恢复工作。他说恢复工作那年,政府领导和武装部工作人员到他家里慰问军属,其中一个领导四处看了看,说,“你家那个军属牌匾呢?”二舅叔没好气的说:“挨他们砸了!”那领导听二舅叔这么一说,马上对身边陪同人员说:“这怎么可以这样?明天马上做一块牌匾送来挂上!军属就是军属嘛!?”
在这里,有必要提一提的是,在那“指鹿为马”的年代,我二舅叔的叔伯兄弟有七人蒙难。而其中,他的弟弟卢启意,就是眼见一个个堂兄弟被整死,害怕也被整便服药离开了人世。行文至此,我感到无限悲哀和痛心!那是个怎样的年代,竟视生命如草芥?
听祖母说,她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很是殷实,当时有田地800余亩,位居龙岸第二。除了田地,她家里还在融水贝江一带买有许许多多杉木,究竟有多少她也不清楚。所以说,就财富来说,她家当时在龙岸是首屈一指的富户!而在她众多叔叔中,她的三叔是最有能耐的一个,卢家的所有财富也大多是他一个人挣来的。三叔开始时是做牛贩生意,时常从三防一带牵牛到龙岸卖,做的就是买进卖出的生意。有一天,她三叔遇到了一个贵人。这个贵人说已经注意他很久了,问他想不想做大一点的生意?贵人说看中他长年贩牛,走村窜寨,对各村各寨的情况了然于心。想通过他分藏或运送烟土出境。他只管收藏、运送,其他出卖一事由贵人自己打理。所得利润按一定份额分给他。这样只跑路不掏本钱的买卖,他一口应承了。果不其然,不出一年,祖母的三叔就赚了个盆满钵满,置办了不少田产 ,开了数个药铺,买了不计其数的杉木。卢家也因此成为龙岸屈指可数的富户!清末民初,在那样风起云涌的年代,卢家能有这么的辉煌,实属不易。
祖母三叔卢金炳,膝下有三个儿子:文书、文才、文超。据民国二十四年《罗城县志》记载,次子卢文才毕业于广西省国立高中。后考取广州黄埔军校,成为该校第十三期学员。毕业后,曾在国民党军队任过团长一职。我的伯父陈启棠,也曾在其部队任过排长一职。
祖母二叔卢金魁,膝下有一子:文秀;文秀膝下三子:启纯、启津、启意。长子启纯,毕业于柳州高中,同年参加人民解放军,参加解放战争,在部队历任文化教员和教官。转业地方后,一直任桂林市文化局局长一职直至退休;其子,卢军,曾留学日本,现为桂林理工大学教授。次子卢启津,就读德山中学期间,接受革命先进思想。1948年参军,所属部队是四野146师,参加了惨烈的“湖南青树坪”战斗。转业地方后,先期在龙岸龙平任教,而后在龙岸中学任教,直至退休。卢启津在绘画方面颇有建树,曾多次荣获国内外大奖。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曾有作品被选送巴黎参加国际比赛,并获得金奖。其不少绘画作品和诗词,亦被《中国名人名作》收录。
卢家子孙 ,人才辈出,所受教育,所被灌输之思想不尽相同,所选择、所走道路大相径庭。正应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这么一句话!因篇幅所限,祖母其他几个叔叔的子孙,我就不再一一叙述。
作为祖母的孙子,卢家外甥的儿子,作为“半个龙岸人”,我为卢家跌宕起伏的家族历史,既感到骄傲,又感到些许的惋惜和悲哀。
如果我祖母的堂弟——文才舅公;如果我启棠伯父,他们信仰的是共产党,他们参加的是人民的军队;今天,我这“半个龙岸人”,又该以何种篇幅何种文字去大书特书他们的历史呢?
长江之水,浩浩荡荡!或许,顺应民心,才是唯一的真理!
卢启纯大舅叔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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