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人

文/一朵无忧无虑的花

今天想聊一聊ZL的故事。那类每个班都常见的在角落里的人。

1

第一次对这个名字产生印象是在军训的时候。因为ZL家临时出了点事，所以他没有来参加军训，作为班主任，我记住了这个名字，但也并未在意，毕竟这也只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家事自然比军训重要。

军训结束后才见到这个男孩。黑黑瘦瘦的，刘海比一般中学生要稍长一些，不爱说话，总是一副怯怯的样子，看上去是个十分内向的孩子。然而，艺术源于生活，就是这么戏剧性，这孩子正式来上学的第一天就打架了，还带着其他班的学生把自己班的同学揍了一顿。

我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时候，ZL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低下头，满脸愧疚。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服，纵使是他动了手，他也是不服气的。

“他先骂的我，我打他怎么了？”看似内向，实则叛逆，想法十足，这大概就是初中生部分孩子的写照。听上去有理，实际逻辑不通。

“蠢！”我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他的眼神里尽是疑惑，也许不会想到老师会对他做出如此评价。按道理，此刻应该是骂他、教育他“打架是不对的”之类的大道理，

“他骂人是不是他没素质？你因为一句没素质的话影响到自己是不是蠢？”我望着他，“他骂你，我没听到，你打他，我们都看到了，你自己说说，打人和骂人，哪个更没水准？”

ZL不说话了。我扫了一眼，这个孩子，我觉得我需要更了解一些。

2

他是生活在角落里的人。

从第一天带人揍自己班同学的那件事起，他就被归为了异类。大概那个时候，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他的“狐朋狗友”YZF了。当然，这个“狐朋狗友”在这并不算是贬义，有时候我们开玩笑的时候也是这么称呼的。这两个学生也算是后来总嚷着要请我吃饭的那批人了。

这两个人都有着共同的爱好：上课爱睡觉、不爱写作业、不爱学习，偶尔躲在厕所抽个烟、嚼嚼槟榔，一不留神就给你捅个篓子。这类学生在中学阶段最常见不过了，每个学校总会有那么几个。但是他又略有不同。ZL很少会自己主动做这些，他更像是一个追随者，别人做了，他才会做，倒也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也不太爱撒谎。当然，不爱上学这点倒是他的心声。

因为这两人关系太好，我不得不将他们分开坐。还记得那是个雨天，我把他叫进办公室：“ZL，我提一个要求，下课我不反对你们一起玩，这是你的自由，YZF除了不爱学习和偶尔违反校规，人其实也不错，所以玩，我从来没说过你们，但是上课你要和他分开。哪怕再不爱学习，至少那一本文凭，今后在社会上也好混一些。老师向你提出的要求你要做到，相对的，你也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我们可以平等一些。”

ZL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烁出一丝不可思议，但马上又暗淡下去，他只向我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老师，我想最最后一排靠近门的位置。”雨下得很大，天越发灰蒙，我不知道一个13岁的男孩心里此刻到底是多么的落寞。

3

他是坐在角落里的人。

从那天起他和YZF就成了对角线，他坐在最后一个，永远靠着墙壁，甚至和前面那个同学保持了1米多的距离。下课他也很少和其他人玩耍，也曾用心学习过一段时间，我知道他是想改变的，嘴上不说，眼神却能看出所有。然而，如果改变那么容易，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班上的同学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门神”，没有恶意，但我却听了难受至极。他又开始放弃学习，因为自己的一个不注意让班级被扣分，同学们也不禁责怪起他。孩子们的责怪也并没有恶意，毕竟一个学期快结束了，我们都还没有拿到第一面流动红旗。但这种不经意地发发牢骚对人的伤害怎会没有？

“老师，我想转学。”这一次他主动来找我，“可是那边的学校不同意接收，老师，您能不能帮我证明一下？”

“可以。”我没有半点犹豫，我知道他的痛苦，“但是ZL，到了那边可不能再像这样任性了，打架、抽烟、嚼槟榔都不要做，多交点朋友，别每天一个人窝在那。”他要转学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他小学大多数的朋友都在那个学校。这些也是他偷偷告诉我的。

“嗯！谢谢老师！”我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真心的笑容，听到他真诚的感谢。而这些，大概是我几乎隔两天就要找他谈心的结果。从刚开始的不搭理，到后面说我虚伪，再到后来愿意告诉我真实的想法，整整用了一个学期。不过挺值的，希望你到了那边的学校不会再是角落里的人，我默默地为他祝福着。

4

他坐在角落，不再是角落里的人。

然而，转学没有成功。结果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户口本身不能读那所学校，再加上谁会愿意去接受一个成绩平均分只有30多分、又经常参与打架、风评不好的孩子呢？看得出来开学时他的失落，但我也没多说什么，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欢迎回来。”

我开始把HYD、CZQ这些性格和他类似的孩子安排在一起坐，他们都不爱学习、成绩不好，性格也较为内向，但是都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优点，我却看在眼里。他们总是自以为所有的老师都会放弃他们，但实际上也只是自以为。

刚开始，几个人一堆确实都变得快乐了很多，但也确实造成了纪律上的困扰，但没关系，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倔，不谈心谈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决不罢休的。那个月最明显的改变就是，ZL依然坐在角落，但是他的位置和前面同学的位置从1米多变成了正常的距离，下课后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说起话来也会笑。

有几次他不在，我在班上跟同学们说起ZL的事，大家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也开始接受这个拖班上平均分、偶尔闹点事的他。班上的女同学也会开玩笑叫他“雷公”，几年过去了，在班级群回忆253的趣事还有人说：“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班的门神，他守着我们班不让其他班的人进来。”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会改变。

5

他不再在角落，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第一次下重手的事了。课间操时间，他和YZF突然失踪了。我们所在的学校在城郊，出校门就是省道，那些大巴车车速很快，校门口原来也出过交通事故，再加上这两个人有翻围墙出去玩的习惯，我实在是担心。现在想起了，那时已经急得快哭了，发了疯似的在教室、厕所、居民楼那边到处寻找，一点踪迹也没有。我发动了几个老师帮我到处找，一直到课间操结束也没有看到他们。上课了，两个人才出现在我眼前。

第一次，我真的动了火。两个人一进办公室，没等他们开口，我重重地扇了一人一个耳光。声音很响，甚至手都有点麻，扇完自己都不自觉地颤抖。这一幕太突然，办公室的老师也没反应过来。ZL和YZF更是彻底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ZL小声地说了一句：“不就是没做课间操吗？”那一瞬，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近乎咆哮：“不就是？你知不知道外面是省道？出了事怎么办？你不在乎老师没关系，我心疼你们啊！”

“谁说我不在乎。”我听到他们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再说话。那一天，ZL很认真地上课，语文作业做得不错，还故意拿到我面前让我当面检查。他主动提出了不坐在最后了，愿意和其他同学一样滚动座位。那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事后我问他们，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他们笑：“老师，我们在教室后面的桌子底下，当时你进来了，可是没找到我们还出去了，我们快笑死了。”

看着他们的笑容，我也不禁笑了。那时太心急，没有仔细地检查教室，大概是认定了不可能躲在教室里，更不会想到他们会钻到桌子下面去。看着他们的笑容，我更幸福了，因为，他不再是角落里的人了，他们，不再是角落里的人了。这里，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

6

再后来，ZL没有读高中，外出打工去了。很多次，他在QQ上跟我分享他的快乐和困惑，说自己开始学习汽修，希望今后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后来又觉得学汽修挺苦的，想放弃。虽然早已不是他的老师，但我还是劝他坚持下去。现在的ZL，过得挺好，至少不会再是角落里的人生，他有自己要走的路。

7

每所学校都会有角落里的人，他们叛逆、血气方刚，他们成绩奇差，又总爱耍小聪明。可是一切都有两面性，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恶”，却容易忽视他们“恶”的根源。如果每个老师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真希望这些角落里的人都能像ZL他们一样，拥有自己的生活。只可惜，我们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量让他们变得不再呆在角落中。人生的路，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教书育人，育人始终是第一位。那群曾经在角落里的人，希望你们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