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花

有些凉。

虽然已经三月，春天在阳光渐渐温暖树枝忽然变绿中如约而至，但夜晚的时分还是有些微寒。坐在小区里的花树下，看着安静的楼房里热闹的灯光，相比之下，我还是沉浸在有点纷乱的思绪里。

转眼又是一年春，春风绿过江南岸，草长莺飞，花树杂乱。想是江南的梦从少年做到现在，心还是那颗会柔软细腻的心，身却已是白发染鬓容颜沧桑了。

谁家少年花下坐，月头柳枝摇风影。苏州城外钟声里，不见白头见菩提。却道天凉春迟迟，酒杯空盛白云意。忙采黄菊做金服，一夜风雨晚归去！时间恍若隔世，一梦还遥远的不曾离开，却在期盼着能够醒来时发现酒热菜凉，月光如水。

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月夜里，我们走在寒山寺外的廊道上，边上的商铺都已关闭人去铺空了。有丝丝的雨漂浮在空中。寒山寺疏黄的墙像是一个轮回一般，我们就这么安静的走着。从虎丘归来的时候还是闷热的感受，但是傍晚开始的落雨到了夜半时分，留下的就只是清凉意。

有一树的花开在路灯白色的灯光里。花的颜色粉白里有些暗红，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至，你会觉得那一刻的时光也是有味道的。就好像所有美好的回忆里我们都会有色声香味触法的记忆。但却是空的。

那时候的时光，缓慢悠长。总想着少年的梦做不完，不会醒来。不会在焦山万佛寺的高处看不尽长江滚滚来。在扬州栖灵塔寺里虔心朝拜许下的充满青春气息的忏悔和憧憬。在杭州西湖上泛舟，雨丝朦胧中看见一只鹭鸶单足站立在三潭映月的宝坛上，远处飞来峰气象模糊而雷峰塔隐藏于烟雾之中。那好时候的夜晚都是安静的。好像春节里的周庄，粉墙黛瓦下蜿蜒曲折的流水上有些薄薄铺着一层冰有些闲闲流着一汪水。晚上红灯笼高高挂起了，三毛茶馆里的我们相对而坐，一壶热热的茶一碟淡淡的茴香豆，凭窗远眺哪里都是江南温温婉婉的样子。

好的时光就这么简单。所以行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开在崖石中的花就会惊叹生命的不屈不挠和艳丽妖娆。就会在无锡开往灵山的山道上遇见农家卖自己的新鲜的杨梅会马上欢呼着停了车就买买来了就吃，就那一股浓浓的新鲜劲。就会在山岚缭绕中在昏昏沉沉中蓦然惊醒，一抬头，就看到一尊巨大的金顶青铜佛像伫立于群山之中。巍巍峨峨、浑雄伟岸。心底腾起一股股的敬畏几乎马上就要膜首伏拜，几乎马上就要流出莫名的泪水了。那一刻的少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敬畏的心和感恩的心。那一刻少年忽然就明白了生命中某个神秘体验所产生的一点点顿悟，有生之年，把好时光走遍。

站在群山之巅的我们，相对大雪山上弯腰低头慢慢艰难前行者，心底难免会觉得有点沮丧。毕竟，任何时代里英雄都不会是大多数人。少数人以艰苦卓绝而建立的影响力，获得大多数人的羡慕和崇拜，是这个世界正常的定义。可是，相比高高在上的英雄们，那些安静于平庸里的大多数，也许生活真实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被忽视。某一个时刻，当我站在5000多米的珠峰观景台上，在凌晨四点的寒冷中等待东方升起的太阳将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远处巍峨雄伟的七座世界之巅。和我一样有一些人以各种姿态守候在凌晨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我们从千里之外赶来，就为看一眼那缕阳光照射在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心情如何激动如何期盼都渐渐被寒冷给消磨殆尽的最后一刻，忽然，东方天际一点点青黛色里出现了一些淡淡的绯红。再回首，雪山之巅开始渐渐清晰了。当阳光已经照射在天际的云层里的时候，群山环绕之中出现了更令人惊叹的景象。气象万千的白色云层翻卷着涌动着激荡在青黑色的群山间，一道一道青黑色间隔着一浪一浪翻滚的白色云层，而那七座8000米以上的巨大山峰早已从青黛色变的金光闪闪。千古不化的冰川积雪在朝阳光照映射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俯视着青黑群山和道道白云的风起云涌，高高在上。

生命里最有价值的是什么呢？

那一刻我自问。望着展现在我生命里这个最雄浑壮美的自然现象。

那一年，我已不是少年。

想着，忽然就有花落衣襟。

忽然，就觉凉了。

夜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