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作者: 海峻 | 来源:发表于2018-08-07 06:03 被阅读95次

          那天,天仍然继续着已经持续两周了的阴雨,整个世界像被润透了,下水道形同虚设,有几处低洼处污水井盖上的小孔居然向外翻涌着脏水,城市笼罩在雾雨中,艰难地承载着阴灰的天在没完没了地倾诉。

            “这鬼天,得到什么时候啊?唉……”他愁苦着脸,怅然地凝视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愤愤地说。

            楼下被雨水冲刷干净而亮白的柏油路上却挤满了机动车,这雨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节奏,相反,比往日更加拥挤在这马路上,“这就是有车的好处吗?哼!非把这城市撑的爆炸了!”他继续不平着。

            这几个年头,城市确是已经无法承受发展的步伐了,人们好像都有了钱,尤其体现在车上,“这在十几年前是想不到的,这几年人们像暴发户一样疯狂地买车,好像不买一辆汽车尊放在家里就失去了脸面,可是城市规划的决策者们却没有料到这翻天的变化,汽车毫无节制的购买,肆意地排在路面上,到了上下班的时候,人们就排着长长的队伍在心痛地看着时间,这样倒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想了很多。

              不过当前最紧迫的事情是去参加同学聚会,这是刻不容缓的,“雨再大也要去啊”,他自言自语地开始寻找雨伞。

              “同学们应该都差不多到了吧!不知道她来了没有”,他从积水的路面急跑向聚会酒店的台阶。

              他有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她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和他热恋着,他永远忘不掉她,他二十年前就发过誓这辈子只爱她。他信守着承诺,只是命运没有眷顾他们。虽然是二十世纪末,好像新的观念占据了主导,然而事实上人们却并没有那样做,恋爱和婚姻是那么遥远,这在大学的校园里每一年都在上演着同样的悲欢离合。

            他和她深刻地爱着,她却妥协于她的父母,父母仍然是掌控着子女婚姻的生杀大权。他曾经有五年踯躅于对她的强烈的回忆里,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假,好现实。他五年里他承受着这当头一棒的后遗症。

            他最后一次看着她仍然纯净却带着些许愁容的眼睛说:“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她没有说话,她只是久久地看着他,她走了,走了二十年。他遵照着她的“嘱咐”——不要再找她了。他尊重她,从恋爱那天起,他爱她就已经超过了爱自己。

            “可是,又能怎么样……”他在过后的五年里重复着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他工作的繁忙和婚姻的到来让他逐渐地成熟了。他偶尔的回忆内容却没有变,反而多了对她的默默祝福,“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他每当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总这样想着。他后来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她离婚过,他心里很难过,他是希望她好啊。

            他走上聚会酒店的楼梯,上面的包厢已经传出了爽朗的笑声和嘈杂的应和声。“哎呀呀——,这不是峻嘛!”班级往日的开心果晓榕突然准备下楼找寻什么,撞上了他。“哇!我的好兄弟!好久不见,来个拥抱吧!”他倒是自然得体,还显得风度翩翩。在行政岗位上,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套礼仪,在任何时刻他都能拿得出手。“哥,你先上去,我们都差不多齐了,我去接耗子,这家伙居然转向了,哈哈哈哈……!”晓榕匆忙交代后,极速奔下去。

            耗子是他们当年宿舍最小的,他记得他一直睡在上铺,也经常被他们戏耍,冬天的被子每次都被他们突然袭击,然后就会看见赤条条的耗子蜷缩在那里。

            他推开包厢的金边大门,“轰、轰、轰”地震一样的音响冲击着他的耳鼓,他热情地接受了来自每一位同学的惊喜的拥抱。他们一起努力回忆着,大笑着,甚至用友好的拳头用力地击打着肩膀,热闹和亲切充满在这个包厢。“瞧你发福成这样了!都快不认识了…”这句话几乎变成了大家都说的一句话。是啊!四十岁的年岁加上和平而美好的生活把每个同学几乎都塑造成了富态的中年人。

            他的身材却没有多少变化,良好的家族基因赋予了他修长而精干的体型。“瞧人家峻!保持的多好啊!”女生们优雅地夸着他。他带着微笑和上学时一样,女生眼里的他一直是这样的绅士,可是他没有看见她,他有些怅然。

            “哇!耗子闪亮登场——”晓榕推开门大喊。是啊!二十年没有见到那可爱的耗子了,他和同学们都朝门的方向望去,哪里有瘦小的耗子,一个圆球一样的中年人向围拢过来的目光作楫,好像电视上的王公大臣一样,胆小的耗子?他和同学们的疑虑一样,带着好奇,虽然大家都基本上成为了标准的横向体型,但是耗子的变化确实太大了。“实在抱歉各位兄弟姐妹们,我刚刚从罗马飞回来,公司的事情太忙了,让大家久等啦,今天我请大家一起嗨!”耗子满面红光,连圆圆的鼻头都被包厢里的筒灯印的红而亮,“哎呦—,耗老板现在真发达了,还记得我是谁吗?”班花荣像模特一样的S步走向耗子,“荣姐嘛!怎么还这样美啊,咱心中的女神哦,嘿嘿!”“上次在浦东机场看见你和士红还有你们家少爷还跑着赶班次呢,喊你都听不到,这才多久,你又把士红搞大了!哈哈哈……”。

              “什么?士红和耗子?结——婚——了?”怪不得他唯一没看见士红来,原来……

            他突然浑身无力地坐上沙发,他只知道她离婚了,其他对于她一无所知,一切都是那么不可预测,电视剧上的剧情在他身上真实地演绎着,甚至更加残酷。她居然和耗子结婚了,居然……

            他想了很多,同学们在大声地祝贺着耗子,他一句都没听见。“这不是峻嘛,咱班级英俊潇洒的峻哥,哈哈哈!”耗子的手拍在他肩膀上,他礼貌地站起来拥抱了他的情敌,“祝贺你,呵呵!”他居然也笑着,“士红上天还说到你的文采好,不愧是我们的大才子啊!”耗子举着大拇指。

            他想着耗子的话,大才子,大才子,呵,一个心爱的女人都不能在一起,真讽刺,他钻心地胸口疼起来,士红啊,士红,你难道真是为了物质吗?!为了物质出卖了你的灵魂,莫非你本就是这样的灵魂,他头脑沉沉的,不断地跳动着各种思维,是啊!你当初因为父母不能和我在一起,现在呢?你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呢?

            那天聚会他浑浊着身体和思想,好容易熬回到家,那天晚上他没有睡着,他搞不清这个世界,他自己也是为了父命随便找了个结婚的人,他不爱她,但是他却和她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想上帝会祝福真的爱情,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被祝福,他又想起了班花荣那透亮的眼睛盯着耗子的时候好像闪着贪婪的光,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世界怎么了?!女人啊,物质的绑缚奴……

            窗外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雨的雾气也褪尽了,夜里的城市又恢复了生机,黑却透,他看着熟睡的儿子,挪了一下身子,把双臂张开枕在头下,他踏实了一下心,好像二十年里的每个夜晚都没有现在踏实。

            他继续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他觉得成天羁绊于家庭琐事,他的妻子和他的三观完全在不同的宇宙里,对待孩子的教育上她固执地掌控着,他厌倦了这一切,尤其是之前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两个顽固的性格,他觉得这一辈子这样下去就是在耗费生命,他那妻子和她的那一家人对待钱的执着让他极度蔑视,“我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天啊,一切还能怨谁……”。他的悔恨叠加着,又宽慰地消融着,身边也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的手机震动的让他心烦,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耗子!他?他为什么打电话呢?”

          “峻哥吗?!我是耗子!这个周末来聚聚啊!我又添了个儿子,兄弟姐妹们一起来玩玩,周日晚上,在旺旺大酒店等你啊!不见不散!”“哦,好,好,好啊!”他还没来得及说祝贺的词,耗子兴奋的语调打乱了他一切思绪。

              他坐在沙发上斜躺着,“干嘛不拒绝呢,随便找个理由去不了也行啊,真是的,算了!去看看也好,人生不就是这样”,他喝了口水使劲咽下去。

            旺旺大酒店是H市最豪华的酒店,酒店外停了满满的高级轿车,乍一看像是到了名车博览会上,硕大的旋转门外,西装革履挺着圆球一样的肚腩的正是得意洋洋的耗子。

            “哎呀呀——峻哥大驾光临,幸会幸会!”耗子前倾着光亮的油头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和头同样肥圆的手抓住他抖着。“恭喜恭喜!”他也戴着笑容,和其他的宾客一样,寒暄后大踏步进入旋转门内。

            宾客们已经来了一大半,都侧着身子倚靠在榻枕上放松地观看着酒店安排的喜宴派对表演,一首洪亮的女高音独唱“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响彻在酒店的天花板上,震的大顶灯上悬挂下来的珠帘瑟瑟发抖。他看到同学们的那桌,连忙过去打招呼,相互问候着,坐定后大家又说了一些无聊的话题,然后也和别人一样侧着扭头欣赏着女高音。

              “感谢丽莎小姐刚才的精彩演出,各位亲爱的来宾朋友们……”,主持司仪边疾步走向舞台边开始了他的机械式的口语表演,下面掌声雷动,“好!好!好!”观众中有几个喊叫着。他扫视了一下宽大的客厅,喜宴的排场真是不小啊,他转了一个圈后又回到了舞台。

            他终于看到了士红,士红推着一辆精致的童车,耗子搂着她的腰,一起走向舞台,“各位亲爱的来宾,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晚的主角xx浩及他的家人登场!要说今晚真正的主角应该是这辆豪华的儿童车里的小主人……”!司仪憋着浑厚而有磁性的嗓音隆重地介绍了耗子一家,他看着士红,她并没有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容光焕发,相反似乎带着一丝倦意,虽然她也是始终是笑着的,她的美丽在这二十年里倒真没有什么变化,皮肤更白了,动作更加优雅,成熟的气质增添了她更多的魅力,她仍然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他清楚地记得她曾躺在他的腿上让他猜视力的情景,他记得很清楚,她的左右眼视力不一样,左眼400度,右眼是250度,“我的右边是多少度?再让你猜一次,嘻嘻”“300?”“250”,“你嘲笑我,看我不捏你的小鼻子”他伸出手指,“我真的是250度嘛!”她撅着小嘴,委屈地要哭了“哼~”她把小嘴巴撅的更高了。他心疼地吻着她的额头,“我赔罪,亲亲我的小乖”“不嘛,”她推着他的头发,“乘机占人便宜,哼—”。他想着出神……

              他抬起眼睑朝舞台看去,突然他发现她也在看着他,还是那时的眼神,二十年了,他心居然跳得让他感觉得到,甚至突突突突的让他能听到,“我这是怎么了”他努力平静自己。

              “我们今天宝贝的妈妈是不是感到特幸福呢?”司仪把话筒递到士红的嘴边。她收回对他关切的目光,转向热切笑意的司仪,“她比我幸福,她是家里的女王呢!”耗子居然头伸过来帮她抢说了话,“OK!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他们……晚宴正式开始!”

            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喝多了,他摇晃着走向卫生间,他要把心里的憋屈都释放出来,他离开了坐席,拐了个弯才找到卫生间的门,他迫不及待地把今晚的美食都吐在了水池里和水池外,酒精的冲鼻味充斥着他的头脑,连眼泪都随着剧烈的呕吐流了出来,他洗干净了整张脸,看着镜子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力地走到旁边的罗马柱旁倚靠在上面。他从来不抽烟,今天却自己点上了一支接来的喜烟,吹着无限变大的烟云。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眼里没有忧愁,也没有笑容,和分手时的目光一样,“你怎么来了,今天应该很忙啊!呵—我这样让你笑话了”,他平淡地转了话题,其实他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但是他话里却偏偏会带着这样的味道,他一直这样。

            这样的对话假如是开场白,那么下面的沉默似乎长了点,他像美国西部电影里的成熟老牛仔,眯着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她也一直看着他脸颊上的每一寸,她打破了沉默“峻,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结束后,我失去了方向,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我按部就班地活着,本来想结婚后平淡的生活会忘记你,但是我做不到,我的第一次婚姻是一名教育局的科长,他帮我安排了一个体面的工作,我感激着他,可是,你知道的,心态上的不平等,会让自己委屈,我像奴隶一样伺候着他,他却认为理所当然,甚至变成了后来的无辜谩骂,他虽然是教育系统的人,却粗暴的像杀猪的摊贩,啊——我——我——真的不想去回忆那一段,”她停了下来,然后她又抬起她那坚毅的眼神,“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提出了离婚,我那时拼命地想着你,我不知道你还爱不爱着我,我的家人深深地伤害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曾经试图去找你,我找了好多同学都没有你的消息,你像消失了一样,我知道,假如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情况,我再找有能有什么意义……那时耗子虽然也没有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但是他经常向我诉苦,说他的婚姻不幸,说他被他的老婆欺骗了,他经常请我们几个能联系到的同学聚餐,同学们私下里都劝我找个人结婚,女孩子总不能无依无靠啊,他们极力撮合我和耗子在一起,我也是发了浑,有一次我和他们又一次聚餐,那次不知道为什么喝醉了,耗子最后一个走的,他把我扶上他的轿车,帮我递回家,直到我睡着,等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正系裤带的耗子,我下意识地发现我居然是赤身裸体地躺在被子里,那一刻我快崩溃了,我流着泪哭诉着耗子的卑劣手段,我恨死他了,他哄着我,跪在我的床前,拿着我家的剪刀抵在脖颈上,说假如我不原谅就杀了自己,他又苦诉了他的悲惨婚姻,他说他和我一样被感情欺骗了,他发誓要呵护我,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因为怜悯他,还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原谅了他,不过我并没有立即答应他的求婚。直到三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他再一次跪在我的脚旁,向我求婚,我那时是那样的无助,峻,你知道我有多么无助吗?!”“可是你不是不让我找你嘛!”他责问着她,她低着头:“那时我不希望你找我,那是因为我怕我的父母仍然用那尖刻的话伤害你,我知道我错了,永远的错……”。

            他们回忆着,互相讲述着各自的近况,他了解到了满脸迷笑的耗子婚后粗暴的行为,他也了解到她并没有找到幸福,她只是跳进了另一个火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说:“假如现在我们重新开始呢?”“那么孩子们呢?你知道我有多么喜爱他们吗?!”她动情地说,“可是就委屈着自己的幸福,一辈子这样?”“那又能怎么样?”“为什么不去改变,为什么一直不去改变?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人一生有多少个未来?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要屈就于他人,你自己的幸福呢?难道世界上就是为了牺牲自己而活着?这就是人生的意义?……”他激动起来,倾诉的人好像不仅仅是她,而是他们面对的命运。

            他转身离开了宴会,比来时的脚步更快更大,她模糊了双眼,低着头已经泣不成声。

            他的话响彻在她耳畔,更刺疼了她的心,“人生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牺牲……”她趴在圆圆的餐桌边上继续着她的崩溃,抽动着委屈的身体。

            “士红!你怎么在这啊?你这是干嘛呢……”耗子端着酒杯跑过来,“客人也不知道去招呼?你成天想什么呢?”她猛地抬起头,虽然还浸透着泪花的双眼却那么的勇毅,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他有点胆怯“士红啊!孩子们也需要你啊!……”,“不要再这样虚情假意了,你也不必每次都用孩子来劝我,你从来不知道我想什么,我需要什么,你无耻地得到了我,却把我当生育的机器,你每天喝醉后就把我当发泄的对象,你无端地谩骂我,侮辱我的人格,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我现在知道了,我也明白了,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还是离婚吧!”“什么?你这个臭婊子,我不相信我治不了你了!”他扬起巴掌猛扇下去,呻吟声,叫骂声引来了同学们,大家拖拽着努力向前冲的耗子,夺下他刚刚抓起的酒瓶,士红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冷笑着站起来,她默默地走到童车旁,推着走出了酒店大门。

            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天,她看着这碧蓝的天,中秋的冷气虽然已经有了,但是这太阳却是那么耀眼、温暖,印着她飘散的发梢和那微翘着的鼻尖,她仍然那么美丽,并且充满着神圣的自信,她微笑着向那宽阔的梧桐大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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