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自己的味道,这是嗅觉告诉我的!
春节将近的时候,好容易有了片刻闲暇,坐在城中村的窗前,一股来自北方的山风吹来,我闻了闻,浓郁淳朴,唉,真的该回家了,不知又有多长时间没有踏足那片热土了!
小时候,靠着老家门口的下马石,眯着眼睛打盹时,鼻子灵敏极了,西边的风吹来的是桐花的香,东边的风带来了梨花的香,但是两种香味却又不融合,各管各的插肩而去!
西邻的老方头和老刘蹲在坑沿聊天时,指着我说:二蛋这个孩儿,鼻子太灵了,地底下埋个圆酥都能闻得着。老刘年轻时在部队特务连,他神色凝重、一脸严肃的搭腔:可惜喽,要是搞侦查肯定是个好警犬。
听着他俩不着边际的闲侃,我也懒得理他们,自顾自的想着心事!
一股豆香冉冉飘来,钻进鼻孔,我知道是土窑边的老四在磨豆腐,此时的大锅里一定是洁白的豆浆沸腾打滚,香气四溢;过不了多长时间,弹指即破的豆腐就要出来了,老四的豆腐,晶莹有如白玉一般细腻,凝脂一样的颜色,吃起来余味无穷,香飘十里!
忽然,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四狗这小子不知啥时候站在我的身边,吸了吸鼻涕问:“蛋哥,吃、吃,吃了没有?
傻货,光记着吃,我懒得理他,一掉屁股,又眯缝起了眼!
一股炸东西的油香又从南面胡同飘了出来。我用力闻了闻,哦,这是南胡同炸麻糖的红鼻开始搁锅了,油温应该只有五成热,七成热比这味儿重!红鼻做出来的油条外皮蓬松酥脆,内里空心绵软,并且带有微咸的香味,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那浓郁的香气从胡同里钻出来,绕了个弯,扑鼻而来,我用力闻了几下,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小村的傍晚是味道最浓的时候,此时的人们纷纷下晌了,犁地的老田还没有进村,我靠着大槐树,捏了捏鼻孔,就闻到他家老土犁上沾着新鲜泥土的味道。那是村西最好的一晌地,肥的流油,分队的时候,老王头眼馋得要死,黑白不睡,一遍一遍地围着地边打转,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没弄到手,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暖暖的夕阳,慵懒的斜靠着山头,我也懒懒的靠着大槐树。村东丑蛋提溜着大裤裆走了过来。
我斜暼他一眼,心想,哼,这小子穿的裤子搞不好是他娘用自己的裤子给他改的,要不走路为啥总像娘们似的扭着屁股?
那小子瞅见我在蔑他,赶紧停住了脚步,不解的看看我,有点心虚又带点讨好的问:蛋哥,咋啦?
咋啦?我盯着他的裤裆,不怀好意的笑笑,掏出来吧,见一面分一半。
丑蛋只好一万个不情愿地把裤裆里藏的嫩红薯掏了出来!
说实在的,咱也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收缴的战利品看着不少了,就坐起身,大拇指和食指一捏,塞进嘴里,一声响亮的呼哨后,四狗、丑蛋、坷垃等几个虾兵蟹将就从墙角旮旯围拢过来,听着号令,你掂我提就往七亩洼去了。
七亩洼距离村子远,没有大人管,而且我们在一个老柿树下还挖了几个野营灶。说是灶,其实就是趁了个土堎,在地势低的地方掏了个洞,然后在上面重挖个直上直下的通风口。看着简单,也是跟着解放军叔叔学的。
那是华北大演习的一年秋天,我们村驻有一支部队,把我们慌得不行,成天在电影里看枪啊炮啊,这次可见真家伙了,每天在家胡乱扒几口饭,碗一撂,就往老三中的操场上跑,当时部队的营地就驻扎在那里,全部是整整齐齐的绿帐篷。
我领着一群杂七乱八的小伙伴趴在土堎上,看着解放军跑操,一二一的喊口号,还有威风凛凛的炮兵观察哨,他们架着三条腿的望远镜,翻着小本子大声报着数字。训练完了,我还屁颠屁颠的跟着炊事班长摘红柿子,满山沟的瞎转,后来,等部队开拔了,我啥也没学会,就学会了垒野营灶!
今天我们带的东西还挺丰富的。我扒上了老柿树,背倚着最粗的枝干,摘了片树叶,一边吹一边发号施令:四狗去找干柴,坷垃负责用细铁丝穿小鱼。那小银鱼还是下午在东石河刚刚网的,新鲜的很呢,用细铁丝从头部穿过,在火上一烤,然后洒上一点细盐,嫩嫩的、滑滑的,一咬细腻的白肉就出来了,满嘴的香。
丑蛋干活邋遢,像穿鱼这种细活儿干不了,我就让他撒泡尿活泥,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活了一摊泥,然后把上午在南羊圈里捉的几只麻雀用泥糊好,扔进灶里,上下两个口封住,就等着吃了(有没有叫花鸡的感觉呢),说实在的,也许与小时候农村条件不好有关,肉除非过年过节时才有机会吃点,平时馋得要命,现在吃起那个“小叫花鸡”,感觉特别的香,虽然肉少得可怜,但是在当时也是一种神奇的美味!
紧挨着的是另一个灶,迷糊把红薯放了进去,口也封好了,一会儿就从缝隙里传出烤红薯的清香了,那种味道啊,一辈子也忘不了。等到红薯烤好的时候,我这个司令就管不住手下了,嚯,每人都在抢,抢到的就往嘴里塞,红心红薯是红瓤,黄心红薯是黄瓤,那亮晶晶的糖分散布在顶端,外焦里嫩,香甜可口,那金黄色的果肉,沾在小伙伴们的嘴上,大家嘻嘻哈哈打着闹着吃着,那沁人心脾的馨香在夕阳西下的田野上回荡!
小时候嘴馋,长大了也不消停。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时,总要拨拉些菜坐到一边,拿上一本书,摊在桌上,边看边吃。每当此时,父亲就说我,吃饭看书不好,你把字都咽进肚里了,脑子咋能记得住呢!
而且到了现在,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每当吃饭时,总要打开手机,播放一些美食的片子,视频中的主人公仿佛成了自己,他盘中的美味也被我大口的品尝!
山有山的味道,地有地的味道,家有家的味道,饭店有饭店的味道。村西头煤矿多,饭店也多,老赵在饭店里搁上锅、一抡勺,我坐在村西的石磙上就能闻出他炒啥菜,酸辣豆芽有股山西老陈醋夹杂着朝天椒的香味;再闻闻,这红烧大肠肯定是东西没洗净,一股股土猪味,保不准是他媳妇洗的,那娘们干啥都毛糙!
小北叶离村子远,和东村交界,赵二往路边自家的地里倒了几车转,垒了几堵墙,又在一个倒闭的猪场里拉了些石棉瓦,三搭两搭就盖了个饭店,形象虽不咋滴,名字却很响亮:太想来饭庄。
我想着既然称得上饭庄了,菜一定做得好,味道自然也不会差,可是无论刮再大的风,也吹不来菜香味,后来我才明白,只有心好,舍得真材实料,香味才能传出深巷。后来,我从饭店门前经过时发现,不知谁把“太”字换成了“不”字,太想来变成了不想来饭庄!
夏末秋初下雨的时候,南山上就会有许多的身影,一般妇女们居多,她们在采野菜!
穿过柏树林,三十多年前种植的柏树苗,摇身一变成了森林,可是林间小路还是按着自己的步子走着,高高低低,蜿蜒崎岖,通常还没有等走出林子,就已经开始上山了。
一些草在石头缝隙胡乱长着,还有一些大圪针是嫁接的,长长的红红的尖刺,让人望而生畏。可是就在它遮住的青石下面有一种好吃的食物---地苦连。
虽然称作“连”,却和莲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它只是一种菌类,并且对湿度和环境有极高的要求,太湿了不行,容易烂,太干了更不行,根本长不出来,环境好,空气也得好,它们才会“小荷才露尖尖角”呢!
这种大山馈赠的礼品确实太好吃了,它既能掺着肉丁包饺子,做水煎包也可以和土鸡蛋炒着一起吃,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坐在安静祥和的农家小院里,听鸟儿鸣柳,看翠绿南山,来上一盘香气四溢的地苦连炒土鸡蛋,再拿上一张麦秸“炕”的烙馍,往里一卷,大口大口吃着,开开心心拉着家常话,那家乡的味道就飞出小院,飞越南山,飞到漂泊在外的每一个大南坡游子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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