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高中,高一有两个年级主任,其中一个姓刘,他有着和大多数中年人一样的地中海头型,人长得精瘦,肚子却突出一块,像坏了四五个月的胎儿。
他早上总按时比我们迟到的时间早五分钟等在我们教学楼下,一些老师有时会和他一起,但他从未和他们攀谈,总是一个人在我们大多数同学走的那一条路上,弓着背,低着头,双臂交叉在胸前来回踱步。
两个学期,三百多个早晨,我每天都能看到他。我以为这是作为年级主任被校长规定的,后来才知道不是。
同学们都很讨厌他这样,总说:“他怎么就不知道歇一天,每天起那么早不累呀。”
我总奇怪他的肚子究竟是怎么吃出来的,怎么人长得精瘦,能吃出那么突出的肚子,有回我向同学笑谈过他的肚子:
我说:“咱学校年级主任里,六天他特别了,能吃出这么奇怪的体型。”
同学说:“我看他那肚子里一定满是厌恶,都是对咱们的,积了一肚子,才整天看见我们只会绷着一张脸。”
旁边有同学听见我们说话,插话说:“他那是得了一种病。”
我一听,“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同学带着点儿得意的说:“我有个被他教的表姐给我说的,他那是肚子里有个肿瘤还是什么我忘了,他发病时高考完,同学们拿着志愿表问他学校,他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到同学走完才被送去医院。”
我心里震撼,但更多的却是怀疑,因为同学的话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那个同学成了他们的中心人物。
可我没震撼太久,也没太怀疑太久,因为上课铃响了,我没再想起过这件事,直到现在。
学校的领导总是很容易成为同学们谈论的中心人物,因为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太遥远,保持着一份神秘,而神秘的东西总能引起更多人的好奇。
刘主任是我们经常经常谈论的对象,因为他太过传奇,同学们说他会跳街舞,曾经在上课时跳过一会,还说他会后空翻,一下能翻好几个,连续的,不间断。
但无论听的再怎么多,都始终是传言,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我真正的听他讲课,一共也就只有两次。
那时我高一下学期,文理分了科,我选了理,他带我们班的历史课。理科生对于文科从来不会重视,理科生的文科老师也一样,而他太过忙碌,所以我们班的历史课他只上了两节。
第一节他来的时候,大半节课其实已经过去了,他进班时我们正在读书,嗡嗡的读书声在他进来的那一刹那像卷起的海浪突然升高。
他默默走向讲台,把讲桌拉到了中间,拍了拍手,示意我们停下,我们的声音十分听话的戛然而止。
他却没有讲课,而是双手撑着前倾的身体,给我们讲起话来:“很多同学都不知道高三什么样子,我现在告诉你,高三的教室就是这个样子!就在那栋封闭的楼上,一出门就是对面的教室,整个楼层鸦雀无声,你一出去就能觉得不适应——就跟还没下课一样!”
他顿了顿,扫视了一眼下面或做着小动作,过写着其他科作业,或看着课外书的我们,又继续说:“你们现在还是高一,不需要像他们一样,但你们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现在的你们有没有想过未来,有没有想过你们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对于我来说,我最大的快乐就是陪着你们从高一到高三在高考的路上奋战,你们呢?你们作为学生最大的快乐是什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人或许会说:我成天被关在学校里,就算有,能做吗?是!你们在学校!但是当你们通过努力,拿到理想的成绩的时候,你们难道没有感受到快乐吗!你们为什么不能努力去追求这种——”
下课铃恰巧响了,掩盖了他口中的最后几个字,同学们哄笑起来,他扫视我们,眼中闪着不明的意味,默默拿着自己的东西也没说下课就走了。
同学们有谈论吃喝的,有谈论游戏课外书的,有讨论学习上的问题的,却没有人讨论他上课讲的那一番话。
第二节,他来的早了些,但也已经从上课开始过去了十分钟,他给我们讲起课,说到中国古代的医学成就,谈论起大蒜素来,他说:“古人的只会是无穷的,我问你们,平时小感冒了怎么办?”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回答,大多数人都说去诊所看病。
他等同学们说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事实上,只需要把葱放进锅里煮,然后把汤和葱一起喝了,三个小时后,你就一点儿事儿都没了,为什么?我告诉你们:葱里面的大蒜素是大蒜的十几倍!当初那些外国的名医从葱里提取出这么多大蒜素的时候,那都跪的起不来了都。”
他一边说一边摆手,还皱着脸,像是对西医很嫌弃的样子,引的同学们哄然大笑。
后来,学校发生了一些事,换了校长,也换了年级主任,我再也没见过他。
有一回,我向同学们问起,有人说:“听说是咱们校长让他带高一,他不想,想带高二,没有听校长的话,被校长辞了。”
“天呐,新校长也太狠了吧。”
接着我们谈论起新校长来,没有人关心刘主任去了哪里。直到现在,众人都快忘了他,若不是我们学校取消了冬天回寝室的午休,有人说起:“真想念刘主任,他冬天还让我们午休呢。”大家这才想起他来。
说白了他依旧是一个与我们不相干的人,即使每次学校大型活动时,轮到他演讲,我们像粉丝团一样为他奋力鼓掌,他每天早上抓迟到我们被扣了分,曾经愤怒的骂他,可是依旧再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我们逐渐遗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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