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能走多远

人生的各个阶段就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步步完成，或慢或快，不管走到哪一步，都像极了人生半个赢家。可若是突然某个环节出了意外，这个产品就成了残次品，有的需要返厂维修，有的只能报废，还得负担余下的繁琐。再出厂就是一场历劫……

幸福能走多远

“韩明往出卖羊呢，估计干不下去了。”说这话的人唾沫星子都飞起来了。

其他人也都在议论：“近几年养羊行情本就不行，买不了几个钱。”

“韩明也太没眼力劲了。养殖业可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好的。”路过的，不知道是谁插了一句嘴。

“往出买就得贱卖，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深吸了一口烟，估计连本钱都回不来了。”刚吐出口的烟一下子就被风叼走了。

“唉，也是，这年头干啥都不得劲。立在树旁边的那个人，背着手，仰起头：

“想当初，韩明跑着贷款，往回拉饲料，盖羊棚也费了不少劲，看着像是大干一场，如今这么块就歇菜了……”说完，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在家这几天，走到哪，都有人议论韩明的事。村里总有那么几个闲人，哪家有点事都得嚼碎了，砸吧砸吧这无聊日子。

韩明之前一直在北京生活，几个月前突然回家说要创业，搞养殖业。家里人说回来折腾了一阵子，四处筹款借钱养羊，大概有上百只。

前前后后不到半年，就听说他的妻子莫娜查出来癌症晚期，需要住院治疗。他这才去了北京。陪着复诊后，买了些药，就接回家治疗。大把大把的药，白的，绿的，黄的，灰的，都下肚了，也不见好。

一周前刚从兰州化疗回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韩明和他母亲一块去的医院，每天高额的医药支出，让他们看不到希望。

平时也都是韩明在照顾，她还是吃不进去饭，吃一口吐一口，每天就喝点白粥，脸色煞白，说话让人听来都有些力不从心。

跟莫娜聊天时，她很少谈自己的病情，只说了自己的儿女还小，有些对不起孩子。她的嘴唇起了皮，有些干裂。期间，她的儿子进来端茶，我注意到她嘴角勾起的笑，总觉得有点苦。

两个孩子也是放寒假后，才从北京回来，看到自己的妈妈躺在床上，他们根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话很少，有时候坐在门槛望着天空发呆，越发关心天气了。

我走的前一天晚上，韩明的父亲来过家里。韩叔叔是我父亲的故交，两人关系极好，往来频繁，早些年他肩上受过伤，加之驼背，整个人看起来苍老许多，也消瘦不少。我递茶的时候，看到他一脸疲惫，说话声音低沉。

印象中的韩明，个头不高，五官轮廓鲜明，说话声音很响亮，如今怕是几近不惑之年了。自莫娜和韩明结婚后一直在北京生活，有一双儿女。听说现在已经上初中了。他们一家四口很少回老家过年。十多年前，他们带着老大回来过年，我见过那个小男孩，当时3岁左右，特别聪明，很招人喜欢。

听到莫娜病故的消息时，不到十天，我心底咯噔一下。没想到，她走得如此苍促。

家里的人都在忙她的后事。请阴阳师看风水，选好坟地，算好下葬日子。便开始打坟（挖墓穴），时间特别紧，特意请的村里几个常打坟的人，抓紧三天，就得完事。

两孩子跪在灵堂前，前来吊唁的人一茬接一茬，亲近的人大老远就哭着就从院子里进来，劝也劝不住，两个孩子伤心不止。此时除了说句节哀，哭丧，似乎其他的情绪都是无用的。

人走了，钱没了。一个男人，就这样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妻子，从他脸上似乎看不出悲伤，只有沉沉的忧愁。

院里帮忙的人，前前后后都在说孩子从此没了妈，可怜得很，除了同情，担忧，别的也说不出什么了！

毕竟，最后韩明还是尽力治疗了，尽人事听天命，大家觉得韩明担了这份责任。

下葬的那天，天蒙蒙亮，风凛冽，韩明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哭着说要一起走！众人合力拉住他，可能他觉得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妻子。觉得一场缘分就这样结束了。

而余生，他还得好好面对！他有一双儿女要养活，有一堆债务要偿还！前来吊唁的人谁不觉得可怜呢！可对这样的变故和疾病都是无力的愤懑！

葬礼结束当天，韩明收拾东西就回北京了！

两个孩子在家过完了寒假也走了。同年夏天，就都办了转学，孩子们回老家读书，在他们奶奶跟前生活，照顾着上学。城里的孩子，对乡下的一切还是陌生的。妹妹学习成绩很好，哥哥就有些贪玩，他奶奶为此操碎了心，可说得话他哪里听得进去，一把辛酸泪，无处诉悲苦！

人在被现实逼到墙角时，做什么选择，即便是不尽人意，旁人任何无关痛痒的评说都显得多余。

有次聊天，说起韩明，有人说他们一家人凑钱给莫娜看病。她病故后，给莫娜办葬礼，韩明不肯把治病剩下的钱拿出来，硬说自己没钱了，惹得父母兄弟很是气恼。

“他也够聪明，知道死者为大，不可能把人放着不安葬。”听到这话我无言辩驳什么。

在生活没给他退路之时，不忘为自己留有余地。毕竟，离开家，一个人的北京，风霜雨雪都得自己抗了。

韩明不常来消息，偶尔会寄钱回来，远离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么艰难的日子。

其实，说起韩明，知道的人对以前的他还是有几分赞许的。

韩明上学那会，成绩拔尖，聪明能干。后来因为打架不肯认错，就辍学了，回家帮忙，屋里屋外都是一把手。大一些了自己便出去闯荡，还在酒店做过厨师，手艺可好了。结婚后一直在北京，混得还不错，开了一家超市，自己当老板，自己送货；再后来很多事就都没法再提了。

一家四口在北京生活，毕竟不容易，也多磨难。如今，他漂泊在外，孤苦伶仃，一个人对孩子负责，听说他在饭店干过，因为工资太低，辞职后干起了送快递的工作。

生活，有时就这么残忍，一蒙棍把人打倒，周围的人无力帮扶。

可日子还得继续，演绎人生的点点滴滴，苦痛和欢乐都不能长久，唯有一个人内心的坚硬才是抵抗日月最好的武器。从生到死，从贫至富，从幸福到落魄都是意外！也都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