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慈寺门子不记姓氏,酌其人,义侠徒也。唐乾符二年,韦昭范登宏词科,昭范乃度支使杨严懿亲。及宴席帟幕器皿之类,假于计司,严复遣以使库供借。其年三月,宴于曲江亭子,供帐之盛,罕有伦拟。时进士同日有宴,都人观者甚众。饮兴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驴而至,骄悖之状,傍若无人。于是俯逼筵席,张目引颈及肩,复以巨箠枨筑佐酒,谑浪之词,所不能听。
诸子骇愕之际,忽有于众中批其颊者,随手而墮。于是连加殴击,又夺所执箠,箠之百余。众皆致怒,瓦砾乱下,殆将毙矣。当此之时,紫云楼门轧然而开,有紫衣从人数辈驰告曰:“莫打。”传呼之声相续。又一中贵驱殿甚盛,驰马来救,复操箠迎击,中者无不面仆于地,敕使亦为所箠,既而奔马而反,左右从面俱入门,门亦随闭而已。坐内甚忻愧,然不测其来。又虑事连宫禁,祸不旋踵。乃以缗钱束素,召行殴者而讯之曰:“尔何人,与诸郎君阿谁有素,而能相为如此?”对曰:“某是宣慈寺门子,亦与诸郎君无素,第不平其下人无理耳!”众皆嘉叹,悉以钱帛遗之。复相谓曰:“此人必须亡去,不然,当为擒矣。”后旬朔,坐中宾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门者,门子皆能识之,靡不加敬。竟不闻有追问之者。
宣慈寺有个守门人,也不知道他的姓氏,观其为人,是个颇霁义气的侠义之人。乾符(唐僖宗李儇年号,874-879)二年,韦昭范考上宏词科(唐朝的制科之一,考中可优先进仕,与普通进士科不同),昭范是度支使杨严(杨严是懿宗朝宰相杨收的兄弟,但他是乾符五年才任度支使,并在当年去世。度支使是唐中叶后特设之官,掌管全国财政收支,多以各部尚书、侍郎等兼领,杨严是以兵部侍郎兼任)的至亲,所以庆祝宴席所需的帐子、帷幕、餐具等器皿,都从度支部衙门借用。杨严又允许韦昭范从度支使仓库中去借用。当年三月,在曲江亭子里设宴欢庆,宴会场所布置得极为富丽堂皇,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当时也有进士科中举的同日举行宴会,长安士庶,围观的人很多。大家正喝得兴起,却看见一个骑着驴的年轻人,显得极为骄横狂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骑着驴就直接靠近筵席,作出极为夸张怪诞的模样,又用一条极为粗大的马鞭,去触击那些佐酒侍宴的乐伎,满口胡言乱语,不堪入耳。
各位士子们正惊惧莫名时,忽然有人越众而出,一巴掌扇在那个年轻人脸上,直接将他打下驴去,然后欺身上前,继续殴打,又抢过马鞭,连打了百多鞭。众士子也都十分生气,一时间砖块瓦砾乱飞,几乎将那年轻人打死。
正在这个时候,紫云楼(与曲江边的皇家花园芙蓉苑相连)的大门吱吱轧轧地打开了,有几个穿着紫衣的宦官飞马奔告:“别打了!”叫停的声音连绵不绝。又有一个随从很多的大宦官,骑着马来救那挨打的年轻人,打人者又提着马鞭上前迎击,被打中的没有不仆倒在地的。大宦官也被鞭子打中,马上就骑着马跑了回去,左右的随从也跟着他跑回了紫云楼,楼门也随之关上。
在坐的各位士子,既高兴又惭愧,却不知道打人者的来历。又担心这事牵扯到宫禁,恐怕很快就会大祸临头。于是拿出钱财帛缎,把打人者叫来,问道:“你是什么人,跟在座士子中哪位是故交么,能这么仗义出手?”回答说:“我是宣慈寺的看门人,也跟在座诸位素不相识。只不过是看不惯那人狂妄无理罢了。”众人都十分赞赏看门人义行,将钱财全部给了他,又互相商议说:“这个门子必须逃走,不然的话,一定会被他们捉住。”
后来过了十来天,当时座上的宾客中有不少路过宣慈寺门口的,都还认得看门人,没有不对他十分敬佩的。最终也没听说有谁追查此事。
《宣慈寺门子》亦出自《唐摭言》,载于《太平广记》卷一百九十六,“豪侠”类。唐末宦官势力十分强大,他们掌握了神策军,可以任意废立、杀害皇帝,百官已经无法与宦官势力抗衡。此文写了一个小门子在长安曲江边,仗义出手,暴击宦官子弟,无愧侠义之士,而且最终什么事都没有,实在大快人心,也说明百官们畏之如虎的宦官们,不过是纸老虎而已。相比之下,举办宴会的士子们却瞻前顾后,担心“祸不旋踵”,又是何其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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