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孤魂野鬼，我在人世间已经漂泊好多年了。没有法师超度，也就进不了轮回，所幸就寻了个小城常住下来，小城有几百年的历史，古色古香，青石砖上爬满了苔藓，几百年来，我看着一堆长辫子的人杀来杀去，又看着一堆黄毛碧眼的人杀来杀去，到后来，一堆灰头土脸的人杀来杀去，不过这次，他们用一些会发出巨大声音的长棍子。
每次杀来杀去后，城里就站满了和我一样的鬼，他们要么看着自己的身体发呆，要么跑来跑去，同生前的敌人做着斗争，虽然鬼魂的拳头一下也碰不到活人，不过他们有一个特点，成鬼不久后，就失却了意识，遁入轮回，开始了下一世的美好生活，虽然可能投胎到猫咪或者虫子的身上。
我遁入不了轮回，作为一个鬼，我死不掉，这让我感到孤独。
没有战争的几十年后，小城里面搬来一户人家，说是一户人家，其实也就母女二人，都不大的样子，母亲二十余岁，跟邻里交流，她自称林氏，而林氏的女儿更是小，走起路来晃晃悠悠，零零碎碎。
可是她们不是普通人，她们搬来的第一天，林氏突然对着我在的位置皱了一下眉头，女儿更是会呆呆地朝着我的方向挥手手。
我，一个几百年的老鬼，被看穿了。
帮衬着收拾房间的邻居走了，林氏突然就从包里掏出一把桃木剑指着我，“呔，那野鬼，还不现身。”
桃木剑让我浑身不舒服，我飘到另一个位置，“大姐，我不知道怎么现身……”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她挠了挠脑袋，她看了我一会，突发好像发现了什么，又从包里取出一部线装的古书，飞快翻阅着，过了一会抬起头，她的表情变得古怪。
“什么时候死的？”
“死了有几百年了。”
她突然笑了笑
“那你想不想重新进轮回啊？”
“嗯？”
就这样，我从一个鬼，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打工仔，我帮她照顾林大小姐，就是那个小萝卜头，待到大小姐成年，林氏便承诺做法术让我进轮回。
我信了，因为她不像是会说谎的人，还有，她的桃木剑很锋利。
鬼魂没有实体，不过我有两个招数，一个是召唤阴风，一个是上身，说白了，前者是会吹一阵凉凉的风，后者是钻进去别人的身体，意志不坚定的人会感到莫大的惶恐，意志坚定的人呢，可能只会觉得胸有点闷。
说是照顾，其实我主要的工作就是每天跟着大小姐，谁欺负她我就上谁的身，顺便当夏天大小姐热的时候给她吹吹风。
大小姐一天天长大了，林氏也慢慢褪去了年轻少女的本色，变得成熟有风韵，母女俩做些纺织的工作，林氏织的布匹花纹繁复，卖的极好，日子倒也过的下去。我跟两个人混的熟络，也知晓了一些两人事情，林氏本来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天生一副阴阳眼，小时候就能看见些奇怪的东西，家里给她“治病”，却不请自来了一个云游的大道士，大道士带着一个更小的道士，大道士给府里驱了鬼，又告知了林氏阴阳眼的由来与些许禁忌，后来有事走远路，就把小道士寄养在林府，没想到一去不回。而小道士自学了一堆驱鬼降妖的本身，乱世里，府里飘摇，老爷子就把林氏托付给了小道士。两人一路流浪，后来招了场祸事，便只剩她娘俩二人，说到这，具体是什么祸事，林氏就不肯继续讲，大小姐啃着手指头再怎么央求，林氏也只是笑着。
大小姐十六岁这年，变成一个梳着马尾的淘气小姑娘，林氏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皱纹，我呢，鬼是不会老的，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整天跟着小姑娘在小城里继续跑。
平静的生活总是不能持久，也是这一年，城里的人搞起了运动，一群又一群的年轻人走街串巷，到处抓人，打人，城里的老先生被打出了脑花，也变成了鬼，他的鬼比较特别，变成鬼之后，他就一遍遍地念些之乎者也的东西，看来被打出了脑花，鬼魂的脑子也受了问题。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对林氏下手，一群人冲进小屋子，收罗出来桃木剑，风水盘这些东西，然后他们啪一声折断了桃木剑，又给林氏带上了镣铐，我看着这一切，多少年没有出现的焦虑出现在我心头，我开始愤怒，阴风阵阵地开始吹动。人群中出现了骚动，但是他们却愈发愤怒，我不知道他们的愤怒从哪里来，就像我不知道运动运动个什么鬼。
我上了他们头头的身，没有用，不敢相信，平日里的一个怂包竟然屁事没有，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颓败。
他们带着林氏走了。
他们烧死了林氏，林氏却一直很平静，甚至临死前冲我笑了笑，做了个口型，我听懂了，是保护大小姐。
大小姐早就哭成了泪人，我也心乱如麻，那天夜里的阴风一直没有停过。
大小姐终究还是平静了，在她圆润的笑脸变得消瘦之后，我没有离开，鬼是不讲信用这种没有用的东西，我只觉得无聊，在她身边，我会感觉好一些，她也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言语间都满是消沉，她问我
“鬼的一生辛苦吗？”
“不辛苦，整日里无所事事。”其实我早就厌烦了无所事事的生活。
她十八岁了，离开了小城，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也跟着去了，这里的路边种满了香樟树，我整日里打着喷嚏。她继续做着织布的生意。性格也变得沉默，有一天，她突然说，你走吧，我已经十八岁了。
我去哪呢？天下之大，哪里都容得下一个孤魂野鬼。可是临走的时候，我看到她偷偷从包裹里掏出那把已经断了的桃木剑。
当天晚上的风一直没有停，大小姐出了院子，拿着那把断了的桃木剑，月亮隐藏在一层又一层的乌云后面，连别家院子里的狗都早早躲了起来。
到了子时，从墙壁里，地下，突然就钻出来那么多的鬼，各种各样的鬼怪，样子丑陋，他们向大小姐飘过去，层层叠叠，阴风阵阵。
大小姐举起来桃木剑，显得有些单薄。
我又出现了，从房梁上跳出来。
“这么多鬼，是来串门的吗？”
“你快走啊！”大小姐头一次有点慌乱，她咬了咬嘴唇“有阴阳眼的人满18岁的时候都会有这么这么一场祸事，他们都是厉鬼，要来吃掉我的魂魄，当初我爹为了救我妈，就是被这些鬼杀掉的，你走啊，你打不过他们的。”
“厉鬼？”我看着着些鬼，冷笑“论年纪，我是他们祖宗的祖宗！这一次，跟两年前可不一样了”
第二天，城里的人讨论着昨天，有人笃定城南昨晚有鬼哭神嚎的声音，有人说自己看到了鬼，而林大小姐推开窗户，第一缕阳光洒了进来，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过了许多年，城南有个林婆婆的传说，有人说，她会摸骨算命，驱鬼求神，有人说，她年轻时是倾尽一城的美人，却一直未嫁，有人说，她还养了一只整天懒洋洋的老猫，好像几十年了还没有死。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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