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笙烟

作者: 冰眉铁面 | 来源:发表于2017-05-19 23:14 被阅读27次

    俞笙烟

    突然之间,也许是一颗浮动着荧光的玉石,也许是文竹密针间的一颗水滴,但也许都不是,我就会想起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掀开了幽梦的一角。她就影影绰绰的幻化成一百或者两百个姿态,落在我目光所及的一切物质之上。一朵莲花悠悠地飘落水面,一缕过往之烟从悠久的时空中飘来,一抹浅笑,一滴叹息,一簇跳动在枝头的火焰。

    丝风从耳边滑过,她就坐在了我的前面。我一直喜欢风,喜欢风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和来去无踪。没有什么能够牵着或阻挡风的独步奔跑,也没有什么能够让风牵肠挂肚到疼痛。风是没有心的,疼痛是从心里传出的一种感觉,触动了其他的感官。她就这样伴随着一丝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淡淡的香味儿,白白的衬衫,飘舞在春风里的玉兰花瓣。

    青春的足窝里荡漾着梦的幻彩,伴随着一厢情愿的猜测与表演。“我叫俞笙烟——”她转过身来,在化学课本的氢氧键图上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我相信这是一个机缘巧合的暗示,一个圆满连接着另一个圆满,构成了生命必须的养分。她的手指是多么地纤长啊,她的手指竟然是半透明的,浮动着一层薄薄的轻晕。如果名字是一组密码,那么这组密码就是打开一个世界的钥匙。一个奇怪的姓,一件古色古香的乐器,一段缥缈难寻的故事,组成一个迷离的世界。

    我忘了告诉她我的名字。我只是盯着她灵动的手指在氢氧原子的上空游动,孔雀在花丛中展开了它斑斓的尾羽,凤凰的飘羽在碧蓝的天空中回旋,折射着阳光,幻化成漫空的辉煌。哦,哦,呼吸,已死的呼吸。一柄闪电,世界崩塌了,支离破碎。

    为什么会忘了告诉她我的名字呢?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是这么的丑陋,躲在乱石和杂草的丛中,自卑地蜷缩着,不敢看她一眼。爱,总是在还不能够懂它的时节,狠狠地撞来,无力支撑,更无力躲闪。

    我迷失了自己。

    她把一连串的“无”带给了我。我无心上课无心做作业无心打球无心和好友开玩笑无心画画无心去关心心去了哪里。她的马尾辫在白衬衫的后背惬意地舒展,今天她又换了一只新的发卡,两颗圆圆的塑料球在蹦蹦跳跳。嫩绿的上面有道流水一般的白纹,象牙白的上面点缀着海蓝色的圆斑。

    每一节课都是开始于发誓,每一节课都是结束于悔恨。然而每一次发誓都被她化解得无影无形,悔恨层层累积,越聚越高,等待着崩溃的时刻。

    她就是一颗氧原子,无论面对着是铁还是氢,都能够活泼泼地发生反应。她的笑声咯泠泠地在这个原子和那个原子之间跳荡、碰撞,激波四射。这刺激着我,使我浑身燥热。我会向“铁”或者“氢”投去硫酸似的目光,想象着铁在这硫酸中冒出“呃呃”的痛苦声音,扭曲着面目沧桑然后毁灭。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的我,像被搁在煎锅里的虾,红通通地焦化。

    我想对她说:我不喜欢你和其他男生说话,不喜欢你和其他男生打闹,不喜欢……

    我没有说。

    我开始写信,一封接一封。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风”,每一封的结尾都是“云”。

    风与云,有着天然的缘分。

    在家里,在课堂上,在一切可以展开日记本写字的场合,我开始写。我的字很丑,一团褐色的蚯蚓在洁白的纸上排不成队列。我不敢拿给她看,怕这么丑的字污染了她的眼睛,怕滚烫的文字灼伤了她的心,怕一旦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无数条灼热的目光下。于是,我偷偷地写。

    这是一种很隐秘的心理。伴随着做坏事时特有的刺激,这种刺激有一种独特的甜蜜。我在文字中设计了无数个我们亲密交谈的情节,设计了牵手、拥抱。到了拥抱后,故事的发展就失去了方向。那时的我,对爱情的最高想象,就是拥抱。一想到这个最高形式,我就激动的两眼发光,像一只在黑夜里寻找老鼠的猫。

    “写什么?给我看看。”她突然转过身来问我。

    一杯琥珀般的红酒跌落在地,一声轻响,红色四散奔逃。

    我用胳膊护着日记本,下死力紧紧按住它,生怕她从我这里夺去。

    她没有夺,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和我的同桌说话去了。

    失望在惊惧之后排山倒海而来,天空中布满了落叶,水面交横着枯枝。我还没有适应这种狼狈,紧接着失望,愤怒已经呼啸着冲破了束缚。她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知道,我的手指正狠狠地戳着大腿,几乎要洞穿而过。

    风经过云的时候,并不知道云的心中闪电撕裂了天空。

    但云的闪电,与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如氧原子般活泼泼地跳来跳去,她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挤压着我的生活空间。她带走了我空间中的氧气,使我时时感受窒息的晕眩。她又在和一个男生大声地说笑,声音好像是故意要压迫我的神经。

    我站起来,走出教室,在栏杆前站住。

    爱和死亡,具有同样的性质,都是失去自己的最佳途径,都需要完全地付出自己,都需要不考虑成本和盈利。因此,爱往往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我的前面,只需要轻轻一跨,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相对于爱的痛苦来说,死亡确实是一件可以接受的轻松的事情。“跨过去,跨过去,很容易的。”声音来自我的脑底,温柔而亲切,母性声音的温柔和父亲声音的不可抗拒。我的脚尖已经踩在栏杆的最底一根钢管上,我的上半身已经探了出去,重心一点点前倾,世界一丝丝倾斜,一条水晶光路,遮蔽了楼底的树木人影。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我仍然能够感觉到那种灵魂出窍。最终我没有完成在我一生中富有历史意义的一跃。这倒不是我怕死或者找到了什么光辉正确的理由,在身体重心彻底出轨的一刻,我突然后退。

    上课铃声响起了。

    物理老师的语言失去了往日的幽默,干巴巴地像风干了的鱼片。

    一张白纸,一支铅笔,一条条紊乱的痕迹往来冲突,纠结缠绵。“哔”的一声,铅笔尖飞到也许南非去了。我拿出美工刀,一下一下,耐心地削着。

    她在静静地听课。她的这种“静”加重了我的羞愧,就好像她不应该这么镇静,内心不应该这么坦荡,不应该不理解我——我削的不是铅笔,是一份渴望——她的发卡又换了一支新的,一朵盛放的莲花,坠着一串金黄色的星星。在她跳动的时候,星星们就会在她的头上飞来飞去。

    我伸出腿,轻轻地蹬在她的椅腿上。我感到了与她的亲近,这种感觉立刻让我平静下来,好像婴儿找到了怀抱,流浪找到了归宿。一条橙黄的颜料注入到一片玫瑰红的海洋里,开始拥抱融合。我的腿开始轻颤,一场蓄谋已久的轻量级地震从脚底传来。

    她回头看了一下。

    我的腿立刻缩回,地震升级,我的两条腿像在秋雨狂风中的树叶。

    操场上,跑着、抢着,在撞击中释放自己。

    她走了过来,拉着她的女伴。她站在了操场边上,看。

    我被点燃了,火苗一样窜来窜去。如果时间可以放慢,就可以看到我的肌肉在太阳下跳动着古铜色的光,一粒粒的汗珠四面迸溅,噼里啪啦地砸向操场里的其他人。看吧,看吧,看我猿猴一般地跳起来,轻盈地把篮球放进自己口袋一样投进篮筐。看我的闪转腾挪,紫燕穿柳不惊动一丝柳叶。看我猎豹飞扑,把篮球揽入自己怀中。

    她笑了,她真的笑了,甚至弯了弯腰,一只脚弯到另一只脚后面去了,用脚面勾着这只脚的脚踝。

    哦,她笑了呢,为我而笑了……

    那一晚,我从梦中笑醒,无法再睡。

    “风——大家注意,是亲爱的风……”

    我一进教室,就听到了一个男生刺耳的声音。

    风?……风!

    我冲上前去,拼命抢夺日记本。那个男生高高地举着,像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他的身体超过了我一头,体重超过我二十几公斤,我所有的努力都像撞在一堵结实的墙上。

    笑声!笑声!笑声!

    我冲下讲台,抓起了美工刀,转身向讲台上冲去。

    一声惨叫,接着又一声……

    收拾了自己的书包,我在静静的教室里,慢慢走向门口。在走出门口的时刻,我转过身来。

    我就想最后看她一眼。

    她也在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直视她。她的眼睛真的很美,汪汪地如一泓清泉。我甚至心中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风,就是你。”然而我没有,我知道我不能怎么做。

    我转过身,看到了等在楼底的父亲。

    回忆之后的我,像一条刚刚出水的鱼,翕动着嘴巴大口地呼吸。我点燃一颗烟,看着坐在对面的你。

    “真的吗?这个故事。”你转动着手中的红酒,微微弯着头,灯光下,你手腕上的珍珠项链像蒙着一层轻雾。

    真的故事和假的故事有区别吗?故事是用来填补空虚的,生活也好,感情也罢,只要能够在故事中达到了满足,不就是故事的价值吗。

    “风——哦,俞笙烟——一个好名字呀。”你轻叹一声。低下头,露出你脑后马尾辫上的一支幽蓝色的发卡。

    “你说,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是爱她的?”我问。

    “有区别吗?风是自由的,也是没心的。没心的风,怎么知道什么是爱呢。”

    我不再说话,突然间,我不明白什么才是真实的了,风,或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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