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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俗话说长兄如父,但在她眼里师兄不是长兄,师兄就是师兄。
师父死时,她九岁,师兄十六岁。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师傅一只手捂着胸口碗口那么大的洞,另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打算摸她的头,但是她满脸嫌弃地躲了过去,说师傅手脏脏。
师傅把手收了回去,两眼望着她有气无力地说:“希儿,为师怕是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以后长兄如父,你就跟着师兄吧!”
说完就死了,脚都没蹬一下。
死了师傅的希儿并不伤心,她伤心的是师傅死了之后,她再也不能天天去后花园玩弄那些花花草草了。
因为师兄整天苦着脸,拿着木剑天天逼着她练功,练一门师兄练不了的功,春去秋来,夏热冬寒,她练了三年又三年。从懵懂的丫头,一直练到了她长成了脸若寒霜的青春少女。
一年前,她出师了,师兄在她手下都过不了三招。
她出师的那夜,她原以为师兄会做顿大餐庆祝一下,再不济也得有一碗丸子面吧!丸子管够的那种!但是师兄却领着她,借着月夜星光,穿水上山,去给师傅上坟去了。
从师兄那沉闷的面色中,她知道师兄有事瞒着她,她指着师傅的墓说:“师兄,你当着师傅的面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师兄背着手,俨然一副父亲教育女儿的模样,看了看师傅的墓碑,又看了看她,然后说:“希儿,为兄教你的是杀人的功夫。”
“为何?”
“报仇!”
“杀谁?”
师兄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阿猫阿狗的名字。
她想都没想就抢了过来,一眼都没看就塞进了微微发育的胸脯里。
师兄淡漠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似乎已料到她会如此。
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在大大的双眼里打转,她问:“师兄,你这样只是让我去报仇吗?”
师兄默然点了点头。
“师兄,这么多年,你就没在乎过我吗?”
师兄神情不变,一秒都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她哼了一声,再也不看师兄一眼,转身往山下跑去,还不忘嚷了句:“师傅让你长兄如父,你就真做我父了!笨蛋!”
那夜,她趁着月夜星光,趁着师兄还没回来,偷了师兄的剑,顺了师兄的马,一个人下山去了。
二
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号,叫“去他妈的师兄”。这名号是她在下山的时候想的,一直想到了山脚,想到了马儿上了官道,她才想出这么一个名号。
希儿对这个名号,很满意!
她照着师兄给的名单,一个一个去寻,花费了好大力气,打趴了好几个想要摸她胸的小流氓,才打听到了名单上一个叫毛爷的家伙。
她算是见了世面,这毛爷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居然住在一间超级大的院子里,院子里有假山,有鱼塘,有几十间房子,还有好多好多守卫。
守卫她不怕,她稍微牺牲了一下美色,那些愣头守卫就屁颠颠地跑过来问小妹需不需要帮助呀?她说要啊,然后带着他们到黑黢黢的角落里,啪啪啪,通通放倒了。
接着她摸出纸笔,刷刷写下“去他妈的师兄是也”,然后塞到了每个人的嘴里。
守卫虽好对付,但毛爷难找啊,几十间房子,毛爷会在哪呢?希儿一阵头大,挠着头走到了一处花园里。
花园里有一小湖,湖中有一小亭,亭里有一白衣老头,正焚香煮茶,好不安逸。
嘿!希儿乐了,寻寻觅觅,绞尽脑汁,如今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不就是她要找的毛爷麽?她一脚跨过花圃,踩花摧草,直直就往毛爷冲去。
杀这老头,只需一招,胸口只有一个碗口大的洞。
她脚已踏上小亭,招已出了一半,就看到那老头一脸可惜地朝她跑来,嘴里叫着:“哎妈呀,我的花,我的草!姑娘家家,怎么就不爱护花花草草呢?”
她已在小亭站稳,招已收了回来,看着身旁近在咫尺的须发皆白的老头,心想,这招收了回来,再动手就下不了决心了。
“我啊,九岁的时候已经没有花花草草了。”她说,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句,她只有师兄了,但她没说出来。
毛爷看着她,捋了捋长长的胡子,回到茶几旁的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沏了两杯茶,指了指剩下的那个蒲团说:“姑娘,坐。”
希儿盘腿坐下。
“喝茶。”
希儿端起茶杯喝茶。
“姑娘可有名号?”
希儿放下茶杯,把一张纸条放到了茶几上,上面写着,去他妈的师兄是也。
毛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一双昏黄的双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良久才说道:“好名号!”
“老头子,我是来杀你的!”希儿乌溜溜的大眼盯着毛爷说。
毛爷一笑,呵呵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你不怕?”
“怕。”
希儿叹了口气,她有点沮丧,收回来招,再想下杀心,已经很难了。她站起身来,向毛爷行了一礼,转身就往来时的花圃走去,踩花摧草,在花圃里又踏出了一条路。
毛爷见状气急,站起来扶着亭柱子说:“哎妈呀,我的花,我的草啊!姑娘家家的,怎么就不爱护花花草草呢?诛心啊!诛心啊!”
希儿听到声音,回过身去,就看到毛爷扶着柱子捂着胸口,缓缓滑落倒地。
老头子老了,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
三
毛爷的死,给希儿上了一剂强心剂,从此之后,她杀人再也不犹豫了。
师兄说这武功练成后杀人特别好使,她如今总算是领略到这特别好使,好使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只要她存心杀人,那就是一招出,一招毙命,胸口碗口那么大一个洞。
名单上的人名被她一个一个划掉,春去秋来,冬雪初下,她的名号已经在江湖上传开来了。
但谁都不认识这位“去他妈的师兄”,所以一时之间,江湖上曾经参与过那次围剿的人们,个个胆战心惊,因为死的人都是参与过那次围剿的人,而且胸口都和那人一样,都有一个碗口那么大的洞。
所以,很多人说这是报应,天道轮回,这些人罪有应得!谁让他们助纣为虐,帮二皇子夺位,诛杀太子尹开呢!
她坐在角落里,点了一碗丸子面,三个丸子,她咬了一口,没师兄做的好吃。
她听着各种来路的说客在那里头头是道地分析,觉得有点搞笑,师兄是叫尹开,但他从来没说过他是太子,况且太子怎么会做那么好吃的丸子面呢?
至于胸口的大洞,她只是对师傅胸口那个大洞印象极其深刻,不自觉就效仿了一下,而已。
而且,他们都说错了,不是所有人胸口都有大洞,毛爷就没有。
丸子面好难吃,她很想念师兄的丸子面,她偷偷地拿出那张纸,阿猫阿狗的名字划掉了很多,她一个一个往下数,惊喜的发现,只剩一个名字了!
尹冲,那人的名字叫尹冲,跟师兄的姓一样。她抬头看了看那边正说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一说客小哥。
希儿丢下碗筷,走到那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小哥,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叫什么名字?”
小哥闻言,正想说哪个白痴问了这么白痴的问题,扭脖子抬头看到一貌美如花的女孩子拍着自己的肩膀,顿时兴奋起来,以讨好的口气说:“尹冲啊!”
“确定?”
小哥拍了拍胸口,嬉笑着说:“当今天下尹冲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圣上!姑娘,皇帝用了的名字,民间是不允许出现的,不管在皇帝前起名,还是后起名,都不能用这个名字!那是会杀头的哟!”
“哦!”希儿淡淡地哦了一声,丢出二两银子,转身就走。
那小哥看到她要走,很轻佻地伸手拉住了她。
“姑娘,不如陪我玩玩?我可很会讲故事的哦?”
她头都没回,手腕一转,反抓住了小哥的手腕,一使劲小哥就摔倒在了地上,他坐的椅子也被压坏了。
希儿往柜台那里扔了几两碎银,说:“掌柜的,椅子我赔。”
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地在原地凌乱,还有在地上哀嚎打滚的小哥。
四
圣上不愧是圣上,住的院子也比毛爷那个大了好几十倍。守卫也是厉害得多,十步一岗,百步一哨,十人一组的甲士来来回回,连屋顶上的暗处里都藏有眼线。
她躲在皇宫高墙的一处暗哨里,这个点当班的守卫早被她干掉了。
希儿很惆怅,这么严密的防卫,怎么闯?即使闯了过去,这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屋子,尹冲会在哪个屋子里呢?
她拿出师兄给的那张纸,看着最后尹冲那个名字,一股淡淡的忧伤从心底浮起。
出来一年多啦,师兄都没来找过她,他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她!
不在乎就不在乎,她想,她杀光了名单上的人之后,就回山,把这纸揉成一团砸他脸上,再让他给自己煮一碗有十个丸子的丸子面!
她想到丸子面,鼻子不由一酸,她吃了那么多丸子面,都没有师兄煮的丸子面好吃。
“好想吃师兄煮的丸子面啊!”她呢喃了一句。
“姑娘,丸子面可不是在这种地方吃的!”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希儿豁然转身,看到一带着生铁面具的黑衣男子,蹲在她身后。
她吃了一惊,居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更不知道这人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
但她知道,这人是个高人,在高人面前,她就别想什么歪注意了,不过姑娘家的不服气耍赖的脾气她还是有的。
“哼,关你什么事?这皇家地盘也不是你该呆的!”
“呵呵,姑娘家口气挺大的,说吧,你来这里打算干嘛?这哨里的小哥呢?”
“小哥啊!上厕所去了,我帮他看着。”
面具男子嘿嘿一笑,笑声甚是瘆人。
“姑娘家的,果然如前太子所说,伶牙俐齿,刁蛮无礼!来,跟我走一趟吧!”说完伸手就朝她抓来,速度之快,希儿平生未曾见过。
她在失去意识前,心里有个疑问,她可从来没见过什么钱太子,这人怎么说那钱太子认识她呢?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一处大殿之中,大殿装修得很堂皇,美轮美奂的,如果能走动,她倒想四处观赏一番。
她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椅子加了垫子蒙了皮,坐起来很舒服,但基座骨架估计是铁做的,很重。
她挣扎了一会儿,椅子纹丝不动。
“姑娘家的,别乱动。”面具男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旁。
“咦,你怎么像鬼一样!?”希儿突然想到了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说话,主子来了!”
她刚想问那钱太子是什么人的时候,这面具男又像鬼一样消失不见了。
一阵脚步声从帷幔后响起,接着她看到了一位华服男子走了出来。
她先是一惊,接着是一喜,泪水弥漫了她的双眼,她喊道。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五
华服男子先是一脸疑惑,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他伸手捏住希儿的下巴,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
希儿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师兄居然对她做出了这么轻佻动作,心里微微荡漾,脸上发热,目光也不敢直视他了。
“倒是一个美人胚子!”
希儿心里一喜,师兄说我美了,但师兄的声音好像变了。
“我哥是你师兄?”华服男子问道。
“啊?”希儿不明所以,“你哥?师兄……”
华服男子挥了挥手打断了她,说:“我不是你师兄,你以为我是你师兄,说明我哥就是你师兄,我和我哥是孪生兄弟。我是弟,他是哥!”
希儿脸色开始变幻,阴晴不定,她现在才明白面具男说的不是钱太子,而是前太子,但是面具男什么时候见过了我师兄呢?师兄还向他提过我?面具男又称这华服男子为主子,面具男这么厉害,能做他主子的也就只能是当今圣上,也就是当今圣上就是这华服男子,尹冲。
好恶心,被长得像师兄但又不是师兄的男人摸了脸,可耻的是还是被她要杀的男人摸了脸。
她很想立刻动手把尹冲杀了,但奈何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你快放了我!”她嚷道,虽然她知道尹冲肯定不会放了她。
“放了你?”尹冲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你就是那位‘去他妈的师兄’吧?一个小姑娘倒是挺厉害的,把我以前的功臣一个个都干掉了!不过这群家伙也该死,居然没有斩草除根,让我哥活到了现在!”
尹冲说到这点的时候很愤怒,咬牙切齿,连脸都变形了。
“你杀了几个人的时候,我就开始意识到他们骗了我,当年他们并没有杀死我哥,而是让我哥逃了!我原本以为是我哥亲自动手来报仇呢!结果没想到是你!一个姑娘!”
希儿感到尹冲有点歇斯底里了。
“姑娘怎么了?姑娘就不能杀人了?”
尹冲闻言,恶狠狠地指着希儿说:“去他妈的师兄,你告诉我,告诉我,我哥躲哪里了?我饶你不死!”
“嘴巴放干净点,不能骂我师兄!”希儿叫到,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尹冲捂着耳朵,露出难受的神色。这时,面具男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旁,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响指中和了希儿的叫声。
“姑娘家的,不要这么乱叫,伤肺!”面具男说。
“她和我哥一样,都他妈是疯子!恣曦,你让她说出来我哥在哪里吧!什么手段都行,弄死弄残也不怪你!”尹冲说完拂袖而去。
“原来你叫恣曦!”希儿说。
“你说吧,尹开在哪里?我不想为难你。”恣曦蹲在她的面前,微微抬头看着她说。
“你见过我师兄,你知道他在哪里!”希儿摇了摇头,“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你我素不相识,不存在为不为难一说。”
六
恣曦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真是一个机灵又固执的女孩。
“我见过你师兄,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恣曦顿了顿,站了起来,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希儿打断了。
“他……我师兄过得好吗?”希儿盯着地砖上的纹路问道。
恣曦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他过得好不好只有他知道。你告诉我他在哪,或许我可以让你先见一见他。”
“做梦!”
“你不怕死吗?”
“怕。”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啊,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呢?希儿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师兄就是师兄吧。
“那只有为难你了!”恣曦见希儿没有回应,摊了摊手,无奈地绕到了她的身后。
希儿自然也不会多费口舌,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折磨至死。
“去他妈的师兄,这个名号不是很好!”
希儿感到后颈一疼,人又晕了过去。
她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师兄,师兄终于不是苦瓜脸了,他笑着给她下了一碗丸子面,有十个丸子的丸子面。
她还看到了师傅,师傅板着脸骂他们不练功光吃丸子,光吃面,丸子很贵的,都要把家底给他吃光了!
她笑了,师兄也笑了,最后师傅也笑了。他们的笑声越笑越大,震得房都塌了,地都裂了,涌出一股冰冷血水,瞬间就把他们给淹没了。
她感到呼吸很困难,她在冰冷血水中拼命挣扎,师傅不见了,师兄我不见了,她再也看不到师傅和师兄了!
希儿猛然间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河边,全身湿透。
她打了个冷颤,看着四野茫茫白雪,她不知道恣曦为什么没有杀她,但她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去划掉尹冲的名字,划掉这最后一个名字!
噢,名单!她连忙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要是被水泡烂了,她就不能把它揉成一团砸到师兄的脸上了。
她从口袋里翻出了被隔水布包裹得好好的名单,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摊开名单,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尹冲的名字被划掉了,心里立马就咯噔了一下。她有所预感一样翻了一面,只见名单的背后写着一句话。
“希儿,师兄再也不能给你煮丸子面了。”
师兄的字,她的泪。
“去他妈的师兄!”
希儿哭着把名单揉成一团,砸到了河面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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