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苔花》
上一章|苔花29回到基层，诸多不适
陈虻说：“不要因为走的太远，而忘记了为何出发？”
我好久没有问过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而进入这个行业了？
突然间，我又想起那对拉车的夫妻来。
第一次公考面试的那个夏天，骄阳似火、酷暑难耐，我和姐姐撑着伞走在路上，止不住地抱怨天气炎热。经过十字路口时，刚好是红灯，我们就躲在旁边的树荫下等候。恰巧，一对中年夫妻拉着满满一板车蜂窝煤缓慢地走了过来。
前面的男人，差不多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瘦弱黝黑，脏兮兮的脸上爬满条条皱纹。他紧绷着弓起的身子，低着头，拼尽全力地拉车。后面的女人，头发零乱，眼神哀伤而迷茫，双手扶着车厢使劲推。她腿有残疾，一瘸一拐，推得十分吃力，那身子几乎就是斜向四十五度地往前挪，上身的衣衫被汗水紧紧裹挟着贴在了后背上。
我和姐姐想过去帮忙，可我们都穿着白衬衫，而且马上就要面试了，再回家换衣服根本就来不及。我们最终艰难地别过头去，却不住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那对夫妻，好在路途平坦，他们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渐渐地走远了。
绿灯亮了，我和姐姐穿过马路，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酸酸的，眼眶早已充满泪水。当年为了供我们读书，父亲也是这样拉着板车，用力绷直了身子，那拉车的绳子深深地嵌进肉里。
那一刻我进入体制的决心很简单、很纯净，就是想真心实意做点好事，让老百姓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可是现在呢，我成了领导身上的附庸，进而迷失了自己，好似一个在十字路上徘徊不已的行者，极为痛苦和纠结？
我经历过基层和高端，拥有过得到和失去，既承受过不公，又相信过努力，可我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掉头就跑，而不是迎难而上。我所能做的，无非是通过一次次的考试来脱离现在的逼仄，却从未沉下心来，真正地去适应？那些逼仄和不堪是我人生中的阴影，可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需要敞开胸怀去接纳，奋力走出去，而不是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我看似讨厌别人的安逸清闲和漫无目的，这只是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些是我厌恶的东西，我拼命想逃脱，可是我的努力不就是想为了这样的生活么？从这个层次上来说，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像众所周知的渔翁和富人的故事。
一个在海滩度假的富翁看见一个贫穷的渔夫也悠闲地晒着太阳，感到不可思议，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呢？”
渔夫答：“我今天已工作过了，打上来的鱼已够我一天所用。”
富翁很可惜：“那你可以多打一些鱼，多赚点钱啊。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可以买更多的船，打更多的鱼，……然后可以有自己的船队，然后建立远洋航运公司……最后当上百万富翁。”
“当了百万富翁又怎么样呢？”
“那时你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做，可以躺在海滩上晒太阳啊。”
渔夫哈哈大笑：“我现在不正在这里晒太阳吗？
所以努力没有用，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是罗曼•罗兰却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说道：“唯有创造才是快乐，只有创造的生灵才是生灵。”两者的思想互相矛盾，一时间，让我不知道是该努力，还是不该努力？
关于这个问题，我不禁想起了在最初岗位工作的时候跟老钱的一番对话来。
我刚到办公室的时候，勤学好问，兢兢业业。可是工作久了，渐渐失去了激情，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懒散，颓废，消极度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二十多岁正是奋勇拼搏、大展宏图的好年龄，却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够退休。
内耗最费心神，坏情绪也像怀孕，时间久了就会被看出来。我的直接上司老钱约我谈话，我发飙道“我没钱，没关系，努力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前途？”
老钱楞了一下，随即又乐了，悠悠的说到：“你小子没钱，没关系，自身还不努力，那肯定没有前途啊。”
我顿悟道：“是啊，一穷二白，不是堕落下去的理由，而应是持续奋斗的动力啊！”
现在，我看着别人过得很舒服，有时候一张纸，一杯茶，一张椅子坐一天，可这是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啊。当年还在垃圾处理厂的时候，老乡嘉莹大姐就跟我探讨过，青春是应该努力奋斗还是安心享受安逸？
我那时候刚刚毕业，意气风发，嘉莹大姐已经参加工作几年，她是从别的单位考过来的。进入单位以后，我乐呵呵地说道：“刚毕业就有这么好的工作真好！”
“真羡慕你，可是还要努力！”嘉莹略有所思地说道。
“努力？我们现在不是很好么？我们这么年轻，年轻就是资本啊！”
嘉莹姐说道：“我刚毕业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但是现在又得从头再来。你不努力，等比你年轻的人当上你的顶头上司之后，你就知道那种滋味了。”
我当时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如今想起来，她说的真是非常有道理。监管中心小楚对我的呼来唤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我应该换一个思路来考虑，当别人都放弃努力选择安逸的时候，恰恰是给你留下了宝贵的机会啊！即便是现在微小如青苔，但还是要付出自己的努力，唯有努力才会变得更好。环境在变，初心不能变；岁月增长，本事也要增长。
有句话说得不是很好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正在那幅画前面回味得出神，媳妇儿带着孩子来找我了，冲我喊道：“子鱼，别看了，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又朝那幅画看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走开。
我走出东州博物馆的门口，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猛一抬头，天空湛蓝、风轻云淡，像极了《且看云裳》描绘的那番风景。那一刻，我好想跟高寒打电话，跟郑风打电话，跟王灿打电话，我要告诉他们我真的看到了那幅画，我的坚持是正确的。纠结了很久，我却始终没有拨出去，自己身若青苔，人微言轻，拨出去又能怎样呢？
可是弱小的也有力量，卑微的也有生命，普通人在平凡的岗位上也能发出自己的光和热。我又想起了那首《苔》，轻轻地哼唱给儿子听：“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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