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挂西山辉,落日熔金。
大半年没有回家了,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在熟悉的乡村土路上。快到中秋了,北方的秋季是最宜人的季节,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没有春季裹挟沙石的邪风,没有夏季闷热的午后,也没有冬季寒风刺骨的清晨。现在虽然还有点热,但热的舒服。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玉米地,站在高岗上望一望,心中堆满丰收的喜悦。
推开家里那道铁门,院子里的枣树上血红一片,“七月十五捡枣吃,八月十五打枣吃。”儿时的顺嘴儿还是朗朗上口。石榴树上挂满拳头大小的石榴,如一盏盏小灯笼,装饰得石榴树神采奕奕。
小时候,村里的长辈常常逗我,“你爸你妈要离婚了,你要跟谁呀?”小孩儿心眼实,什么话都会当真,每次都是哭着回家阻止父母“离婚”。每次哭的时候,总是找妈妈,却很少找爸爸。正像此刻站在院子里,喊出的第一句话。
“妈,我回来了。”
妈不在家,我爸推门走出来迎接我。稀疏的头发,嘴里叼着一支烟,沾满涂料的蓝色工作裤,上身是那件穿了很多年的外套。爸爸看见我,脸上虽没表现太多,但看他不知所措的动作,嘴角微微动了动,咽下一口吐沫,看得出我的回家令他心里很欢喜。我把行李递到爸爸伸出的手中,他的手还是那么大,只是结了厚厚的一层茧子。
“我妈呢?”
“去地里了,还没回来。”
“小妮呢?”
“前面房子里,一个人玩呢。”
我跟着爸爸进了屋子,屋子里的布置还是老样子,只是看上去更陈旧了。石英钟不在了,挂钟的地方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泥土的淡黄色,像是一块狗皮膏药。
爸把行李放在了台子上,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那是我爸固定的椅子,我从来都不敢在上面坐。有时候我觉得我挺怕我爸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怕他,从小到大他都没动过我一指头。小时候天天可以听见邻居传来孩子的哭声,还有粗犷的骂骂咧咧,有时还会听见皮带声。这些声音从没在我家出现过,但我还是怕我爸,或许他高大的身躯,肥厚的大手有一种威慑力。
爸爸的烟没停,一根灭了,又点上一根,看着烟雾中的爸爸,半驼的脊背,有些疲惫的脸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一直和我爸话很少,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只有呼吸声、吸烟声和烟叶燃烧的声音。
“天都快黑了,我妈怎么还没回来?”
“快了吧。”
“我去地里看看。”
从屋里出来,我去了前屋。我家是前后两个院子,后面是老屋,前面是新房。小妹正在看电视,正在播放一部武侠剧。对于一个先天智障而且耳聋的人,可能视觉的新奇才能刺激迟钝的神经吧。我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她看见我,愣了几秒钟,蹭一下站起来,蹒跚地跑出门。我跟在她后面,明白她要去村口接我。高中那会儿,每次周末回家,爷爷都会领着她去村口等我,几年过去了,可是她的习惯还在,每次回家她都要去村口迎接了我,在她的意识里我才算回家了。这就像有些人去一个地方,老是走同一条路,假如一次从另外一个地方赶往这个目的地,总需要绕到熟悉的路才知道怎么走一样。
村口人很多,下地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我妈推着小车慢慢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她看见我,脚步快了起来,小车在路上一颠一颠,发出咣咣的碰击声。
太阳已经下山了,西边的天空留下一抹橘红,看着金黄色的玉米地延伸到天边,融合在夕阳的余红中,和谐而宁静。
妈妈推着车子走到我面前,以前总听人说妈妈个头高,可如今直视着妈妈的斑驳白发。我觉得我真的长大了。
“回家给你煮棒子吃,你三叔家的棒子种得晚,现在还嫩着呢。”
“有啥好吃的,吃了这么多年了,在外地又不是吃不到。”
“不是觉得你可能稀罕嘛,那你想吃啥,给你弄。”妈妈有些失望,这是她钻了好长一截玉米地,精挑细选的比较嫩的玉米,本以为我会想吃,可如今我的态度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随便吃点儿就行,有啥吃啥。”其实这些玉米哪里只是玉米呀,这是一颗母亲的心呀。当时我并没意识到我给母亲泼了冷水。
夜色开始慢慢笼罩世界,黄色灯光一家家亮起来,人声动物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村子热闹起来。我牵着小妹跟在妈妈后面,小妹已经接受我回来了,她很兴奋,抱着我的胳膊。从村口到家的路很短,没走几步就到家了,我们家的灯也亮了。黄色的光透过窗户,在地上留下一片光亮。
妈妈找了一个锅,把玉米煮上,埋怨爸爸早回家也不知道做饭,还要等她回来。爸爸振振有词,我已经习惯了,爸爸很少做饭,在他的头脑中做饭是妇女的工作,男主外女主内。妈妈嘴上抱怨,其实心里明白,只是想过过嘴瘾。
晚饭还算丰盛,自从知道我要回家,妈妈就开始准备这顿饭。当然,上来还是要吃一碗面,“起身饺子,落身面”传统还是要遵守的。坐了长距离的车,我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碗面就吃不下了,母亲一直向我碗里夹肉,每盘菜都要讲个来历,猪肉是昨天我舅送来的,鸡肉是自家的土鸡,鸡蛋也是纯天然的。鱼是上一个集市买的,回家在缸里放了几天,瘦了不少。菜是在我五舅的地里“偷”的。我不太关心这些事,哼哼哈哈的应付。爸爸没怎么说话,问了问半年的生活情况,其实一周打一次电话,有啥事他都知道,也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以聊。小妹拿着一个大馒头吃的津津有味,无论我们讲什么都不关她的事。我把我碗里的肉给了她,她却得寸进尺,把筷子递给我,让我为她。本来懒得动,但想想上帝给她的太少,我们要多给她一些。为了她两口,把筷子还给她,示意让她自己吃。她却把馒头一扔,拉我去前面看电视。我明白了,她刚才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走到院子里,月光很亮,柔和的月光把一切事物都变得温柔细腻。昂头看着星空,浩瀚星空,点点星光,人们常说地上少个人,天上多颗星。苏轼举酒问青天,我也想问问每颗星的前世,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屋子里母亲在埋怨父亲的烟味,小妹也学我昂着头,他虽然不知道亮闪闪的是星星,圆润皎洁的是月亮,那个黑色的背景与白天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但在在她的眼中,此刻世界也是十分美好。邻居家的狗突然叫了起来,街上传来脚步声。
“几点了?要是不太晚我扒点棉花桃子。”
“这钟坏了,看时间就是不方便,明天去买一个回来。”
“那个表还是结婚是买的呢,用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屋檐渗水,可能还能用几年。”
日子就在这一分一秒钟中延续着,不急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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