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词人纳兰性德《蝶恋花》中的“不辞冰雪为卿热”,就是引用了《世说新语》当中名士荀粲的爱情故事。
荀粲对他妻子的挚爱,真情感人,诠释了魏晋时期情之所钟,让我们在魏晋名士放达不羁的气质之外,又看到了他们一往情深的另一面。
荀粲娶了曹操的从弟曹洪的女儿,也是世家之女。两个人感情特别好。
有一年冬天,荀粲的妻子生病了,发高烧,荀粲就用自己的身体冻成冰棍来给她降温,但妻子最后还是亡故了,荀粲特别痛苦。
他的朋友安慰他,开解他:“一个女人最难得的就是才色并茂,你那个亡妻虽然容颜绝世,但是在才情方面也并不是那么亮眼。”
荀粲说:“佳人难再得。虽然我的亡妻没有倾城的才情,但是对我来讲,再也遇不到她这样的人了。”说罢,荀粲就悲伤到不能自已,很快就去世了,只活了二十九岁。
此情节是不是似曾相识?在《甄嬛传》里。流潋紫是这样演绎的:甄嬛高烧不退,人事不省,温实初偏又因路途遥远迟迟未至。果郡王情急之下脱去外衣,将裸身置于雪地中,再以冷身为甄嬛去热。甄嬛烧退,而果郡王却病倒了,自此落下了风寒之症。
还有,我们在《小王子》里读到的独一无二,“她当然不是样样都比别人好,可是对我来说,世间只有她最好。”读《世说新语》,会常常令我们感动。
那个时代,人们活得很压抑,命运都不能自主,颠沛流离。个体特别渺小,但是就有这么一些人,那么认真和干净地活过。他们把个人的尊严和感情看得那么重要。这不就是值得我们后人学习的地方吗?不管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只要我们认真地有尊严地活着,求己求内,感受着我们的感受,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世说新语·伤逝篇》里有一则故事: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 “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王粲(字仲宣)喜欢听驴叫,死后举行葬礼,魏文帝曹丕亲来送葬,回头对参加葬礼的亲友至交说:“仲宣喜欢听驴叫,我们每个人都来学一声驴叫给他送行吧。”于是乎来吊丧的客人都学了一声驴叫,文帝亦然。
这场葬礼,真是历史上最别开生面的葬礼。
读到这里,我们是不是觉得曹丕很可爱?在不少典籍里,曹丕都是一个小心眼、很刻薄的形象,他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他会这么做,有时候他会那么做,他在王粲的坟前带头学驴叫这件事,很让人感动。
这就是流传很广的《世说新语》里的“驴鸣”记载。
《世说新语》里还有一篇有名的“黄垆之痛”。
王濬冲为尚书令,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王戎担任尚书令时,有一次身穿官服,坐着轻便马车,从黄公酒垆旁经过。他回头对后车的客人说:“以前我和嵇康、阮籍一起在这个酒店痛饮过。在竹林中游玩,我也总跟在后面。自从嵇康早亡、阮籍去世之后,我就被时势所束缚。今天虽然离这间酒家很近,想起往事,却像隔着山河一样遥远。”
“竹林七贤”意气相投,都是潇洒的名士,却在魏晋朝代更迭的敏感时期,备受政治束缚,所以王戎感伤过去,缅怀故友,感慨时局压抑。
《世说新语》里还记录了文学、书法、艺术、审美、生活、别离,我们在书里会看到很多荒诞的东西,因为它接受人的复杂性,而使它流传甚广。
通过书里一个个小故事,我们看到,也能感受到,后世常常仰望的那个时代中人的风貌。
有一幅砖画,叫《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上把竹林七贤的聚会情景,整个刻画了出来,非常生动和传神。
作为竹林七贤的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向秀、刘伶、阮咸,每个人在《世说新语》里都留下一把故事。
看着砖画,想象着那个时候的人是怎么样生活的?穿越到正始年间曹魏时期,社会动荡,政治黑暗,战争频频爆发。
这时的士人们其实活得非常痛苦,他们的觉醒始终夹杂着现实的腥风血雨。他们对于死亡很焦虑;同时又对生命有一种热切的渴望;在政治的转换中,左右为难,活在夹缝里。
魏晋士人心中的主基调就是“悲剧”。在这种生存悲剧的催动下,他们形成了一种深情之美。
在混乱时期,嵇康依然要抚琴,他气质清冷,龙凤之姿。他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他不愿意同流合污,他根本不把统治者放在眼里。“我要任逍遥,任自然。”嵇康多次蒙受征召都不肯出来做官,就在家里弹琴,清谈冥想。他还爱打铁。
嵇康长得非常帅,光着膀子在那里打铁,这是一幅什么画面?
竹林七贤中排名第二的阮籍,他写过长达五千字的《大人先生传》。阮籍特别爱喝酒。为了喝酒,他去当步兵校尉,因为步兵校尉可以看管酒库,可以喝酒。
他曾经因为邻居的老婆长得很好看,就经常到那里去买酒,喝醉了就直接睡在人家那个女人的旁边。他觉得心里坦荡荡,喝多了就躺下睡呗。
阮籍名气大,又是名士的领袖人物之一,司马氏想要跟他结亲。但他讨厌权贵,想要远离黑暗的政治圈。为了回绝掉提亲,他一连喝醉六十多天,都没有清醒。
每一次媒人来、说客来、司马家的人亲自来,阮籍都烂醉如泥,根本没办法好好地谈。所以亲事就黄了。那时有一个儒家的高官,叫何曾,他就很看不惯阮籍,常劝司马氏把他杀掉。
司马氏没有那么无趣和阴险,他说:“阮籍就是这么一个人,也挺有趣的。”
竹林七贤不被人们理解的种种不靠谱行为,其实就是“不合作”。我不赞同你,我又反抗不了,那我就不合作。
竹林七贤的生活方式就有了被神化或者被传奇化的基础。有很多的人欣赏竹林七贤们对名教的鄙视和对生命自由的追求,他们要保有独立的尊严和人格,契合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渴望。
《世说新语》里就有一个小故事,说阮籍家的人都特别能喝酒,他的一个侄子阮咸,也是竹林七贤里面的一个,是个大酒鬼,他喝酒的时候,做派非常豪放和潇洒,他直接用那个大坛子对嘴喝,并且每天都在喝,他们家的那个猪一闻到酒味就会凑到他的身边来,跟他挤在一起喝。
阮咸的态度就是,我哪怕跟这些自然的走地猪在一起喝酒,我也不去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些言行都被《世说新语》记录下来,一则一则,全是小事,它不记大事。可是我们能够通过这些细节看清楚一个人。
所以说《世说新语》能够千古魅力不衰,正在于它记录了一个个超凡脱俗、特立独行的风流名士。这些人普遍重情、伤情,重视生命价值。
王戎的儿子夭亡了,王戎非常悲痛,有人来劝他说:“不就是一个抱在怀里的一个小孩嘛,他什么都不懂呢,你何至于这么难过呢?”
王戎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他在讲,只有我辈才是真正的有情之人,才会对朋友、对兄弟、对妻儿投入全部的感情,这才是生命中深情的体现。
《世说新语》里记录的名士们有玄心、有洞见、有深情。他们挣脱的是礼教的束缚,他们反抗的是那个黑暗的政治。他们把自由的精神和真实的感情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出来,既有对生命的珍惜,也有对永恒的思考。
《世说新语》和我们现代的生活很对应,读了这本书后,我们可能大量的段子都会来自于这本书。
这本书为我们展现了一个读不尽的魏晋,道不尽的深情,翻看这本书,犹如和他们对坐。
无论千年百年,我们都可以在这群名士身上看到人性中闪闪发光的那一面。
我喜欢《世说新语》,朋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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