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一边是小克克,一边是李大胖和王二妹两口子。既然是邻居,大人们之间的走动,就会比旁人家稍微多一点。所以,我知道李大胖是锅炉房的烧水工人,王二妹是食堂里的和面师傅。他们刚生了一个儿子,还在襁褓之中,经常看到王二妹撩开衣襟露出雪白的奶子奶孩子。其时,我每天穿得周周全全体体面面,不再只穿小短裤、光着上半身四处荡悠了。所以我很奇怪,这个女人敞开襟怀,为什么没有半点羞涩。
小眼迷离,天生带笑,齿牙颗颗健在却瘪瘪嘴的李大胖,说话慢条斯理,见相熟之人爱点个头打个招呼,问一句:吃过了吗?老实巴交的他人缘特别好。李大胖只是个绰号,本人名不副实,亏在那张圆乎乎肉嘟嘟的大脸盘子上了。王二妹到是纤细高挑老长的腿,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但体型没怎么变,双眼皮儿高鼻梁儿,时兴的运动短发。王二妹下巴上有个肉痣,会让人们想起了不起的毛泽东。一个女子,生了一个跟主席一样的东西,我不知道这在当时的小厂,会不会让人肃然起敬或者另眼相看。至少,相当一部分人说它是福痣,只好不坏。在生娃这一点上,王二妹还真是个有福的女子,比起那些一生四五六七个,不是清一水儿的公鸡头(男孩),就是清一水儿的赔钱货(女孩),王二妹确实太有福气了:头胎得了一个女儿,二胎是个男孩,四年的时间儿女双全,好称心。
跟李大胖王二妹两口子做了很久的邻居,从来不见他俩红过脸。可是一天晚饭时间,隔壁一阵阵沉闷的倒扑和清脆的碎裂声,妈妈放下筷子,说了句隔壁打起来了,起身人就不见了。我也放下筷子,跟了过去。喔,已经围了好些人,大家七嘴八舌,劝说滚在地上的两个人别再打了。
当情绪处于劣性巅峰值,是不是越是有人围观,越要决出个胜负来?李大胖和王二妹谁都不肯示弱,专心致志旁若无人的投入于双方的肢体较量中,众目睽睽之下,同心协力把这场撕扯推向高潮:李大胖揪着王二妹的头发,横眉冷对用脚踹;王二妹扯着李大胖的衣服,咬牙切齿用拳打。李大胖的汗衫已被撕烂,碎片飘飘;裤腰松垮,挂在大腿上,露出贴身大裤衩。王二妹披头散发,衣襟全开,奶子在衣服后面直晃荡;光着两脚,鞋子不知去了何方。夫妻俩翻滚着扭成一团,所到之处没有什么可以屹立不倒,所有人都在一旁惊呼,没有人能见缝插针止住他们。男人的气力到底大些,李大胖终于旗开得胜,骑在了王二妹的身上......
看他们轰轰烈烈,似乎情分已尽,只剩决斗。两口子一意厮打,无心照管一旁嘤嘤直哭的奶娃子,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
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两口子有说有笑的在吃饭,一团和谐让人好生恍惚,直怀疑还很新鲜的厮打场景,只是一场经不起推敲的梦境。月色真是了不起,洒下银灰,一切风平浪静;当空高照,往事遁形,了无痕迹。这是我所能见到的,动作那么激烈,面目那么狰狞,可情绪恢复得最为捷迅的夫妻。
无独有偶,厂里有个牛姓技术很好脾气很坏的司机,娶了一个密密麻麻、一脸雀斑的女子为妻,且知足常乐得逢人就夸老婆好,拿现在的话来说,是时不时撒点狗粮,动不动就秀秀恩爱。大人们都说牛司机脾气坏脾气坏,可是究竟此人脾气坏到何种地步,因为并未亲见,娃娃如我难能感知。
许多成家了的女子,胳膊肘都会朝里拐。“胳膊肘朝里拐”的意思是“霸娘家”,“霸娘家”的意思是经常补贴娘家生活,让他们过得更好,以此表达女儿虽然远嫁,但心在父母身上不曾离开;也可以告诉父母,嫁女不是损失了一个女儿,而是多了一个女婿。有人说父母养女嫁女,是“一园子好白菜,被猪拱了”,霸霸娘家,或许可以稍事弥补一下“菜农”的“损失”。雀斑女就是个胳膊肘朝里拐、超级霸娘家的媳妇儿。这不,她悄悄从家用里抽离一部分补贴娘家的汇款单没藏好,不幸被牛司机瞅见了。
牛司机拧着眉头对心爱的老婆说,孝敬老人不是坏事,但不能一次又一次瞒着我行动,自家小日子过周全了我没意见,但不能这么没完没了,像是遇到了无底洞。雀斑女认为家里的钱都在我手上周转,能分出去自然不影响我们过日子,次次都汇报,我还是女主人不?起疙瘩容易解疙瘩难,牛司机连续几天出车,辛辛苦苦下班回家看不到老婆孩子,看到的都是冷锅冷灶。牛司机长期跑长途,家里的事几乎都丢给了媳妇,老婆忽然尥蹶子不侍候,无外乎意欲将自己一军,逼自己速速缴械快些投降。本来每晚归来,媳妇热饭热菜,碗筷酒杯都备好了;而每早出车,媳妇茶水都给他泡的好好的带上车,虽然媳妇确实霸她娘家,但也确实一心在跟自己过日子。牛司机本想巴结巴结媳妇,让一切翻篇过去,可是女人总不着家,没机会啊!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忍无可忍的牛司机撵到雀斑女打扑克的屋子里,老远就怒声喝问:你回不回去?回不回去?!边问边抽下腰间的皮带,抖了抖,找到拿捏最舒服的位置,把握住。腾出一只手,把女人从扑克牌桌上提起来,拎到屋外的空场地,往中心一丢,皮带一抖,“啪”“一皮带,啪”再一皮带,“啪”“啪”“啪”接二连三的打起来。
围观的人群里,胆子大的男人凑了上去,他们以为牛司机的皮带一定长了眼睛,不好意思落在拉架人的身上。可惜,牛司机打红了眼,并不想让皮带长眼睛,拉架的男人身上挨上几皮带,哇哇的下场不敢再劝架。低头再看自己的胳膊上,两条大肉梗,这牛司机八成是要疯才能这么猪。女牌友们一看没指望能拉开牛司机,一旁直喊雀斑女:你个傻婆娘,快跑,不躲不闪给他打?!
奇怪,雀斑女就是不躲,只直直的站着,泪如雨下任牛司机抽打。皮带所过处,无数出血点,很快女人就被打成了大红人。那一刻动手打老婆,是牛司机情绪积压唯一的宣泄方式,皮带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让他格外舒服,积攒的怒火化成女人身上的血点,斑斑有痕。我以为这回,这一家真是没有理由不散了:打成这样,过个球!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是,我又错了。
牛司机依旧逢人就夸老婆好,雀斑女照样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两人依旧甜甜蜜蜜一家亲,你好我好大家好。直到如今,想起这一幕,我都无法揣测,牛司机是怎么哄好老婆哄的,雀斑女的心里又是怎么过了这个坎,原谅那个动手伤害自己的男人,和好如初继续过日子的。
那时候,爱情这个词还没有诞生,男女青年组成一个家,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差不多,就行了。爱情这件事,是遥远的山那边的风,一时难能刮到山这边的世界里来。争争吵吵,翻篇就好;打打闹闹,依然欢笑,没有人轻易让一个家破碎解体。凡俗的生活似流水,这就是咂摸起来余味无穷的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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