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作者: 碎心石 | 来源:发表于2020-06-28 22:18 被阅读0次

        住在老街转角处的一位老人去世了,前几日我还看见他迈着小碎步,带着小孙子,走街串巷和一个卖鱼的小商贩讨价还价。或是坐在米粉店里,两根手指头夹着香烟,吧嗒吧嗒的抽着,和一群老者谈天说地,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聊着一些家里短。

    我亲爱的爷爷

        而如今,他却躺在床上,把原来给予他温暖的棉被捂得冰凉,铁青的脸上蒙着灰黄的钱纸,无声无息。儿女围在床榻旁哭得死去活来,小孙子在爷爷耳旁轻轻地叫喊着。他还小,但也渐渐明白了死亡是怎样的一件事情。老人再也无法抬起满是皱纹的大手,拭去儿女的两行清泪,张开紧闭的双唇,应答孙子的呼唤,身外的世界,他无从感知。

        我没有看到这一幕。我想起十年前祖父溘然长逝,父母哭红的双眼,我跪肿的膝盖,便能构想出屋里的情景。我木然地站在锣鼓喧天的门口,看到手持电锯的汉子把一颗颗稀疏的白杨砍倒,当作支梁架起了炊事棚,树枝斩得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用来烧饭煮汤。一只黑羊被拴在角落,先前不断地扑腾、挣扎,后来发现无济于事,就渐渐地消停下来,盯着砧板上的刀和烧沸的水,泪眼涟涟。树这一辈子,羊这一辈子,总会捱上这一刀,只是树默默承受,羊悲鸣哀嚎。

    直面死亡的羊

        树的路,羊的路,老人的生命之路,都在这里走到了尽头。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躺在床上,身体由知冷知热变得坚硬如铁,健谈的俐嘴不再支会一言半语,我们认为他死了,被彻底地毁灭了;一棵棵笔直的白杨用麻绳横七竖八的捆在一起, 以往枝叶从未触碰的两棵树,现在却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互不认识的枝枝叶叶被扔进同一个火炉燃烧,水分未干的枝条在烈火中烤得啪啪作响,生命走到最后仍逃不过这样一场熬煎;一盘盘羊肉被摆上宴席,这个曾在田野山洼间跳跑着的精灵,它留下的足迹是否有人看见,它最后的微弱呻吟是否有人听见?千百年来再通晓人性的动物,到头来难免被人伤害,留下骇人的堆堆白骨。

    最终互相煎熬的树

        老人神圣的躯体我无法触碰,我不知道他的身体里是否还留有一丝温暖,还是独自怀抱着一生的冰凉长眠地下;我也不是树,电锯挥霍在树的身上,我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刺耳的嘈杂,扔进火炉的枝叶不是我的同胞兄弟,炉中啪啪的哭泣声唤不起我的怜悯与同情;我更没有吃过羊肉,不知道那黑羊肉里是否吃得出爱与恨,它一生的喜怒哀乐,会不会用它的皮来做最后的表达?但是我知道,冥冥之中一定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们踏上这条不归路,尽管路的尽头要用他们的生命作铺垫,踩在自己的尸骨上继续前行。

        所有的道路都在随时光流转,所有的人事都在晨昏更替中因果轮回。

        而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慢慢察觉到那些逝去的一切都从岁月深处悄然归来,和我们这些活着的生命形影相随。小孙子单薄的身子日益健壮,蹒跚的步伐开始变得稳健有力,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极了他的爷爷。老人把珍藏一生的温暖都留给了他,尽管他们之间隔着长达半个世纪的遥远距离;那些枝枝叶叶化作的灰烬,随风飘落在原野上,与零零星星的树桩相偎相依。几场阴雨过后,混浊的空气中嗅出了白杨的清新,无数的白杨苗从树桩根部破土而出,直戳戳地指着没遮拦的天空;人滋养羊以岁月,羊滋养人以血肉,人的天性中开始有了羊的天性,和羊融为一体的人不再是一块僵硬的石头,感恩的血液流淌在人的躯体里,不再有憎恨和埋怨。羊短暂的一生,未展现出来的行为,未发泄完的情绪,最终还是要通过人的肢体去延续,去表达。

    所有的一切,都在传承

        活着的生命都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在世上奔走,当使命完成的时候,生命之路也就走到了尽头。可是路还在,它并没有消失。逝去的灵魂总有一天会从黑暗中摸索回来,然后陪我们跋涉,教会我们怎样巧妙地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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