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腥味在七月本就闷热的天气里弥漫开来，像张大网笼罩着半座古城，即使是扬子江上的江风也无能为力，任凭这令人难受的味道蹿入所有的人的喉中，几乎要人窒息，眼泪受着刺激也不停地流了出来。
许多刚入伍的士兵一边呕吐一边拿着武器往前走，白色的稀状物从盔甲的缝隙里滑出。融入黑土上溢满的血泊之中，或者直接从倒下尸体破掉的颅后细细流出。
汉军重装军团配合后方的长弓强硬地延缓了战车的速度，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庞大的两个方阵仅在短短的一个上午就被削掉大半，只剩下不过七千人的一条薄弱的线，在羽箭将尽的情况下，汉军的抵抗能力正在慢慢瓦解。
炎热的天气还有堆积太多尸体、兵器的战场消磨掉了战马和士兵大半的体力，面对重装厚实的盔甲，已经显出力不从心的迹象，在战马被杀伤后，战车兵只能跳下再也挪不动的战车，取下长戈大刀继续战斗。即使双方已经战到精疲力竭，每一次砍杀突刺都得奋力而为。
战鼓声依旧激昂高亢，因为鼓手一直在轮换，但战场的士兵们早已不会呐喊，大喊大叫只会让他们更加疲累，只有在刀剑入肉时才会痛苦地喊上一声继而倒下迎接死亡——在这一刻，死亡，俨然成了一种解脱，武器碰撞的声音都显得那么疲软无力，甚至有些士兵靠着一面盾互相倚靠，用手中的武器无力地拍打着地面，疲累成了两边共同的敌人。
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老城主丝毫不敢懈怠，他枯瘦的手紧紧捏成拳，只有他知道，手心里全是汗，双腿也因为紧张不住地颤着——
我的孩子们啊！坚持，坚持住啊！
“城主，两个军团都快要打光了！再这样打，弓箭手都得上了呀！”旁边的将领忍不住发声。
“那就让弓箭手也上。”老城主语气淡然。
“城主！斥候来报！”一名令官气喘吁吁跑了上来。
“说！”老城主神经一紧。
“斥候回报，秦军主力还在沙涌河以西六十里，但是，”那令官抬起头，一脸为难之色，“但是，秦军的战车全都不见了！”
老城主一惊，弹着手指算了算，眼皮开始不断跳起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吸了口凉气，立马喝道：“马上从西城调三个军团过来，把所有的预备队马上派上去，不惜一切代价，黄昏之前必须将秦人赶出南城！”
“诺！”
“那秦人攻打西城怎么办？”有人提出质疑。
“混账猪脑子！秦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规规矩矩打西城！猪脑子！”
当暗红的晚霞快要失去最后的血色时，谭洲城上黑烟萦绕，风卷积着血腥的杀戮气息，与黑烟和在一起，四处飘遥，久久不能消散。南城城下，横尸无数，箭羽零落，番旗在漂着尸体的血中顺流而过，火焰被血浸没，残缺不齐的旗帜发出“滋滋”的响声，也已经分不清是哪一方的了。
疲累不堪的士兵还在挥动着兵器，像婴儿挥动手臂一般无力，唇干舌燥，连一口唾沫都显得弥足珍贵，当血飞溅进喉中时，才能润一润快要裂开的表膜，一声也喊不出来，也不知晓要喊些什么了。
付出巨大代价的汉军终于在天黑之前挡住了秦军的进攻，侧翼压上来的护城队成了秦军肩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两翼被冲开一道大大的缺口——这是致命的。
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汉军举起渴望鲜血已久的刀剑疯狂地挥砍，失去盾阵的秦人已经累得失去抵抗的力气，发出绝望的呐喊。
正面已经停下的战车在对付背后的敌人时明显已经难有作为了，汉军完全冲乱了秦军的阵型，秦军不断被分割，包围圈不断缩小，被数倍于己的敌人砍得血肉模糊。
南外城上的赵王接着昏黄的日光看到了战场上的一切。
一名追随他多年的将领见到此状，发出近乎哀求的声音：“王爷！把弟兄们叫回来撤出去吧，这陛下的军队还没个影子，不能让弟兄们白白送命啊！”他的眼泪都在眼中打着转。
“未领君命，岂可言退！一介武将，如此不经生死！”赵王怒斥。
“但，但···”那将领崩溃似地跪倒，猛颤着的手指着战场，“王爷！那都是林野郡几十万百姓的子弟啊，都快死光了！我们，我们回去怎么跟百姓交代！只怕是乡野村镇再无敞门啊！撤吧，撤···”
赵王一记闪剑把副将含着泪的话从喉中挑了出来，一颗头颅骨碌碌地从城墙上滚了下去，眼中尽是震惊和悲痛之色。
满脸凶煞的赵王举起滴血的宝剑，直指前方：“令！——所有士兵投入战斗，绝不可让汉兵靠近城门！退怯者，立斩无赦！”
“诺！”身披黑甲的卫队拔出长剑，下了城墙，毫不犹豫地冲向一线。
孤然一身的赵王站在城楼上，紧握着半出鞘的长剑，转头望向慢慢失去阳光的城外，眼神如黑夜一般深邃，突然一个极小的光点出现在这深邃之中，如黑夜中一只颤抖着的小萤火虫，忽闪忽灭。
再过一会，亮点越来越多，像是突然点燃的大旗快速向古城的方向移动着。
一支相煎破空而鸣，划过昏暗的城池上空，这让本陷入苦战的秦军士气大为一振——援军终于来了！
“开城门！”按耐不住的赵王对着城门边最后那个高大体壮的士兵大喊。
剩下的那名士兵是秦军中的大力士，从一开始就守在城门边上，几百斤的大门让这个身强体壮的西北汉子也深感绝望，好一会才打开一条缝。
见此状赵王直接几步跃下城楼，和士兵一块推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让开门的速度终于快乐一点，沉重的吱呀声像大猫狠命抓扯石块一般，让人听了十分难受。
人数越来越多的汉军快把秦军赶到了城门前，在一个狭窄的路口上，一万五千人的战车军团坚持了整整一天，只余下这千余人的两层盾阵，半数负伤，精疲力尽。
白平顶着方盾大声地鼓舞着士气：“弟兄们再撑会！响箭来了，陛下的援军马上就来了！再撑住一会就是立了大功！”
秦军呈半月形把几万汉军堵在阵后，让汉军完全没办法，只能硬挤。
“一、二推——！一、二——推！”赵王这边快把城门打开一半了，但几近力竭，而另一扇的城门几乎不动。
“继续推！继续！”赵王满脸憋得通红，大吼：“推开了，给你连升三级！”
在军纪严明的秦军，普通士兵升一级都是需要相当的军功的，这连升三级至少得在军队里混上十多年才有希望。重赏之下，那士兵像是天神相助一般，像野兽一般咆哮着将两扇大门推了到底，“嘭”的一声撞在城墙上，古老的城墙登时震下厚厚的灰尘，砸向底下的军队。
轰然碾过的千乘战车让城墙和地面再度颤抖起来，刚落到地面的灰尘再度跃入空中，扑向士兵的嘴脸，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熟悉的战车碾过地面的声音几乎让将秦军逼死的汉军惊慌不已，但后退杀无赦的敕令让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全力攻破秦军的防线，及时收复城门。
为了生存，两军迸发出最后的斗志，把血液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掏出来以置对手于死地。
城墙和战场上的火把点亮，将昏暗的战场上方照亮。已是强弩之末的秦军将阵型往里继续收缩，距城门仅十丈之远，只剩数百残兵咬牙死死支撑着，盾外的汉兵几乎是鬼嚎般大叫着大力劈砍着满是凹痕的盾牌。一柄从盾阵下方穿过来的剑胡乱地横砍着，割断不少汉兵的跟腱，吃痛的人哭吼着被后面的人挤在盾牌上，动弹不得，只能痛苦地哭喊着挣扎，然后死去。
战车碾压地面的声音越来越震耳，无数支羽箭已满弓上弦，瞄向夜色下如影魅一样的城墙上空，将死亡的黑影带落星空。
指挥混合战车军团的是林野郡乔岱大统领，三千乘先锋战车呈倒锥阵型如浪潮汇入谭洲城！
“风！”一声令下，牛角号声响起——三千羽箭撕裂天空最后的一点白，划破长风，将黑夜的幕一把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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