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平看到漫天的箭雨从头顶呼啸而过,尽数落入敌阵后,身躯不由地一震。
“起,势!”数百秦军死士依令抵盾全力推进,大多数人早已连呐喊的力气都没了,张着干枯的唇无声地喘息,作着最后的挣扎。
如疾风般的战车终于冲过了城门,双乘并驱,高大的西北驯马披着的银甲在夜色中穿梭,牵引着战车无畏冲锋。
“散!”眼看战车即将抵达身后,秦兵迅速从中间往两翼撤去,被人流挤兑的汉军顺势涌了进来,然而战车的死亡轰鸣声让刚见到一丝希望的兵卒陷入了真正的绝望,鬼嚎着连连后撤,恐慌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倒地,被乱脚踩死。
当生命的恐惧开始聚集的时候,也会像其他情绪一样,无法不为之动容——站在城楼之上的元昊紧攥着权杖的手都被指甲给扣进肉中,但即使是这钻心的疼痛也无法掩盖耳中听着的那些哭嚎带来的震撼。
进城的战车越来越多,并迅速组成阵型,像冲垮大堤的洪水猛兽,毫无怜悯地将可怜的灵魂淹没在这攻势之下。快速移动的战车上的秦军熟练地操纵这手中的长戈,从那些疯狂奔逃的汉军背后精准地割下一颗颗新鲜的头颅,从断口飙出来的鲜血在银甲反出的光中犹如珍贵的玉酿一般惹人向往,大地是永不满足的酗酒者,大口大口饮下人类献上的贡品。
七月的谭洲城的夜晚是整个九州之中最美的,繁杂的命星群从每个角落开始覆盖夜空,去围绕那轮瑕疵点点却依旧明亮如日,柔顺似水的圆月。薄薄的星云在缓缓漂移,不知是顺了哪里来的风,那么慢,那么轻,也许是承载太多新亡的魂,要去往命注的地方渡向往生。
凄厉绝望的呼号惨叫在月亮升至正中的时候已然消失,战场上只有燃着的旗帛和尸体在滋滋作响,战马偶尔也低鸣一声,因为它们溅满血肉的蹄无法找到落脚休息的地方。
操着大刀长戈的秦兵在尸堆中艰难地找寻着同伴面目全非的尸体,然后拖回去掩埋,再在看见的敌人的尸体上胡乱来上一刀。
内城城楼之上,望向火光遍地的战场,能清楚地看到少数秦兵在持刀乱走,战车的声音一点都不曾听见了,战斗的结果再明显不过,城楼之上与城下一般死寂。从西城调来的两个军团正在城主楼和南城内城之间待战。
太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询问老城主:“老城主,小官再次督军即可,您先回去歇上一歇吧——”
而眉目紧锁的老城主眯着眼望着火光通亮的南城,白须之下的唇气得直抖。他转过目光,狠狠地瞪着一脸谄媚的刘明,看得太守心里直发毛,急忙低下头去。
“传令下去,内城所有士兵归队,后面的这两个军团保持备战状态,静待援军,安抚百姓,保证食物药品和水的供应。”老城主有气无力地下达命令后,在侍从的搀扶下拄拐欲离。
“可老城主...”刘明本来想为自己的决策说上几句,但当老城主转过身用那锐利无比的尖端刺向他眉心时,他本能地叫喊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躲了开来。
“亏得你啊,亏得你啊!”老城主的脸因为愤慨而通红不已,浑身剧烈颤抖着,嘶哑的声音满含悲愤,“三万湖州子弟身死而无功,祠堂之上不会给他们刻下一笔,还留下父母、妻儿受尽苦辱,你简直就是猪圈里的畜生,你要听多少遍命令才听得懂,你不跳进粪坑淹死自己还敢在这里苟活是还要害死多少人啊,你是不是要把古城里所有人都害死才甘心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啊!”老城主突然掩面痛哭,哽咽着,“为什么是他们啊...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一边的侍从和卫兵无不为之动容,这位老者,为这座城付出了一生,却要亲眼见证它的灭亡,简直就是在他的心头活活剜下一大块肉。而见势不妙的刘明也趁着这时机灰溜溜跑下了城。
城楼上的松火还在西风之中跳跃,仿佛在在恐惧着明亮的夜空下那层层的黑影。血和尸体的味道经由风袭入城中,渗入每个人的心中,化为悲伤和害怕,扼住人们的咽喉几乎让人窒息,灯火的跃空都让人后背骤凉,好像那刀刃已经悬在脖颈之上。
玉瑶海的风经由古城,轻盈的幻体从云端跃入月色普照的大地,那些聚集的新魂也随风北去,遁入江中,逆着水流向往生河赶去。回头,只有不断涌来的同伴和敌人,再也望不见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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