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他从楼顶坠落的那一天，月考刚刚结束，分数和排名还没下来。大多数同学还在吃晚饭，准备上晚自习。

我知道，罗打算从7楼天台跳下去，他没叫我去小店给他带菠萝包，说去楼顶听听歌。尽管我们昨天约好周末一起去书店的。他临时改主意了。平时他也这样，喜怒无常。

很多猜测和解释在学校里沸沸扬扬传开，如这个季节的满城飞絮。

同学窃窃私语，他最近成绩下滑了，排名也落到了100名开外，大概是担心考不上重点大学吧！平时他就怪怪的，体育课一个人躲在那里看小说。不过没想到他还真敢跳啊……

家长在那里自我安慰，他压力太大了，当初不该找关系费了那么大劲送他来重点高中的，成绩一波动，他心里肯定着急了。

班主任沉默，是不是找他上次谈话说的重了。

他们问我，我只能摇摇头，尽管在别人眼里。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罗走的前一天把他的日记给我了，黑色的螺旋小笔记本。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的。扉页上还写着：“送给我们的诗人。”他叫我不要给其他人看，随便我烧掉还是扔了。我打算看完就烧掉。

3月17日

今早刮脸的时候。肥皂旁边的刀片生锈了。我想，用这刀片割开手腕的话，应该不是失血死的，而是得破伤风死的。

算了，再忍个一年多，就要从这场无聊的游戏中结束了。

3月19日

班主任又找我谈话了。他叫我以后写作文的时候注意点，不要引用什么《道德经》，太消极了，年轻人要刚劲有为，积极竞争。字再抽空每天多练练，作文能多得至少3分。

我估计是改卷老师根本看不懂《道德经》吧！

谁在乎你给我作文打多少分。

3月20日

运动会。我在看叔本华的随笔，《论死亡》，他说人生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出生前是无限的时间，死亡后也是无限的时间。有意思。大概我只是一场幻觉。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生叫葛玲的，问我在看什么。我说在看《论死亡》。那个女孩子立马花容失色，说死亡太恐怖了，她根本就不敢想这个话题。我笑了笑，没说话。

3月23日

我想如果我死了的话。孙应该会流几滴眼泪的，以后没人和他一起听Mono了。虽然我感觉他根本就听不懂，只是怕我嫌他俗，才跟着我听的。他们这些优等生，又想占学校的便宜，又想表现得很酷，太贪心了。但其实我挺羡慕孙的，虽然他的天赋没我高，但是他知道怎么适应制度，考试取得不错的分数，担任个班干部，扮演好乖乖牌的角色。聪明人，太聪明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就做不到。我内心总是充满怀疑和冲动。

我不是小绵羊！

3月27日

今天下午从桌肚里翻到了一个小盒子。铺了一层的折好的幸运星。还有一封情书。我没想过，居然还有女孩子会喜欢我，大概是平时我的作文会被老师朗读吧！她根本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班上也没几个好看的女孩。

放学的时候，叶和她的朋友堵了我，问我情书的事。我说，没兴趣。那个女孩子头低下去，好想要哭出来似的。罢了，我早点回家，还可以看一会儿《苏鲁支语录》。

“于是他们在暂时的欢乐中无耻的活着，几乎没有超过一日的目标。”

谁知道那个女孩下个星期又给谁写情书呢……

3月28日

研究了一下尼采，居然疯了。我还是不要在看什么哲学书了。将来说不准迟早要疯掉的。不过就算不看，继续在这里，我也会疯掉的，真是矛盾。

问题已经找上我了。

4月2日

明天又要考试了。好烦。根本不想复习。没意思。

周末有时间去书店找找，有没有《海边的卡夫卡》。

看完就走。

孙可以拿走我所有的书。

4月5日

不想等周末了。

“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罗那随性不太好看的手写体戛然而止。本子还有十来页空白。

我一阵轻松，看来他的死和我无关。这个自私的家伙，从来不和任何人说他的真实想法和感受。其实我都能猜到他想什么。平时我说什么他都反驳我。觉得我就一俗人，没主见，是小绵羊，圆滑世故。可是一旦他真的没了，却只有我会惦记他。他真是太蠢了，平时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也就是在我面前显摆显摆，其他人懒得听他讲这些。忙考试都忙不过来了，谁还有心思听你讲最近看的小说啊？在班上他早就是被孤立了，自己还不知道，就只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傻小子一个。还总把自己当作家。不过还真挺聪明的，花那么多时间看闲书，还能保持不掉出年级百名。但这下子什么都没了。除了爸妈难过，报纸上写写，没什么影响。最多老班被校长说几句。浦中还是大家挤破头想上的学校。大家都会说是你心理素质不好，扛不住压力，浪费了宝贵的教育资源，辜负了父母的心血。反正每年都会跳几个的。我有些小难过。罗毕竟还算是班上的小才子，一个特别的学生，死因却要被归类得如此平淡无奇。

晚饭的时候，我找个地方烧掉了笔记本，在体育馆后面。他平时逃课就在这里看书。他以前经常逗弄的那只玳瑁猫也跳出来，好像它知道罗走了，送送他。或者它只是担心，以后没人会在星期三下午第二节课给它带玉米肠了。

回到教室，迟了几分钟，同学们已经都在写卷子了。班主任没问我迟到原因，就只是劝我别多想，好好复习要紧，毕竟我可是班上的尖子生，关键时刻，不能因为任何事耽误自己的学习，这次月考考的很好，下次争取进年级前五。

我当然不会，罗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不，我们尖子生不需要朋友。我猜我这次月考就考的不错，没想到数学拖了点后退。看来周末要去书店买点题做做了。

我做出悲伤而克制的表情，告诉班主任我没事，回到了座位。

他坠落得像一根针，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