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总活在黑暗的地方(五)

作者: 江一月 | 来源:发表于2016-10-28 12:22 被阅读65次

    我第一见到化了妆的姚杉。

    她的皮肤涂着不自然的白,两颊被刷成橙红色,嘴角向两侧搭落,撑着鲜血般的红唇,睫毛长卷着,从紧闭的淡褐色眼皮中延伸出来,牵扯着我再也见不到的那双灵动大眼。

    姚杉说过她永远不会化妆,除非死了。

    人们依次从姚杉的身旁走过,带着啜泣或叹息。她的母亲在众人的劝阻下依然指着灵柩中的女儿哈哈大笑,像在看一场喜剧。

    我也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戏,姚杉会突然翻个身起来,拍着手嬉皮笑脸地说,姐服了你们的演技,散了吧,今天这场就拍到这里。

    她宁愿变成一把灰,对这个世界置之不理。

    我第一次来到殡仪馆,为我认识的最生龙活虎的人。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致姚杉

    姚杉眼高鼻鹅蛋脸,皮肤白,个子高,配上利落短发就是我们那时流行的香港职业剧女主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姚杉都是我最想成为的模样,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

    然而我起初注意到姚杉并不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表。那时她坐在我的右斜前方,我所暗恋的简泽宇坐在她的前面,所以当我屡屡地将目光奉献给简泽宇的后脑勺时,自然而然地会刮蹭到姚杉的左半边,而她因为个子高又好动,经常将我饱含深情的眺望截胡,成为一个少女的情思顺利到达彼岸的屏障。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注意到姚杉左腕那块电子手表。

    因为我有同样的一款,别人送给我爸的,说是从日本给我捎的礼物。但它却被我爸的禁令锁在一个柜子里,他说,这表会给他惹麻烦,不能戴。我说,那你为什么收呢?他沉默。

    可见,姚杉那位做大生意的老爸,不仅有钱,而且胆大。不仅花大价钱把姚杉送进了本市最好的高中,还让他光明正大地戴着那块招摇的手表。所以,坦白说,我那时是有些嫉妒姚杉的,直到从某一个学期开始她成了我的同桌。我才发现,姚杉是个让人嫉妒不起来的姑娘。

    青春的城堡外,她就像一个戒备全无的看守,反倒让人认为没有攻击的必要。

    现在回忆起姚杉,满脑都是她笑起来的模样。她一双大眼睛被眯成两只月牙,小嘴肆意咧着,露出雪白的牙齿,给我讲老师们外号的由来,各种搞笑的段子,校内名人们的糗事......她的笑永不枯竭,至死方休。在我认为最暗无天日的三年里,如果说有值得期许的事情,便是和姚杉臭贫和寻找简泽宇的后脑勺。

    "你喜欢她就告诉他啊?傻吧你!"姚杉刚知道我的秘密时惊讶了好一会儿。"你还每天躲人家远远的,还故意跟人家杠着,你神经病吧。"我想,她简单直接的感情线恐怕永远绕不成一个敏感又自卑的少女那迂回曲折的纠结。于是,姚杉像一个拔刀相助的侠士,仗义地帮我制定了一个叫作"拿下右前方"的计划,目标是用一学期的时间让我成功牵起简泽宇的手。

    多年后,我回忆起姚杉的这个计划,从如何引起注意、暗示、暧昧、引导表白或主动表白......其实是层层推进,步步为营,极有战略意义的。只是一向发怂的我始终未按照姚杉的部署执行任何一步,最终导致计划落空。"要不是我实在不喜欢你们家阿简那种三观比五官还正的类型,早就帮收了他。小赵同志,青春短暂,切勿迷茫啊!"姚杉无奈一笑,语重心长,这让我第一次有辜负他人的感受。

    两个学期过去,我还停留在寻找后脑勺阶段,姚杉却牵起了隔壁班薛远的手。

    姚杉有我永远豁不出去的勇敢,自然不必经历那些让我战战兢兢的套路。面对初恋这场盛宴,我还在畏畏缩缩地战胜举起刀叉的恐惧,她却早已开始放心大胆地品尝着属于她的佳肴。

    有篮球赛的地方一定会有特长生薛远,有薛远的时候一定会有一帮嗓子特好的女生,而只要姚杉一出现,就会让人觉得这帮女生集体得了咽炎。

    "你说薛远是不是注意到我了。"姚杉笑嘻嘻的,脸上出现罕见的娇羞。

    "他就是聋了都能被你的尖叫治好。"我说。

    "还是不够明显,同志我还要努力,看我姚杉一变,拿下薛远!"姚杉笑着瞪了我一眼,抓住我的手一起指向远方,像许下一个誓死践行的诺言。

    这是姚杉这辈子最说话算话的一次。

    我和子茉都很少去围观篮球,除了那个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春天的午后。因为是我们班对三班,子茉说还是要去加加油,而姚杉早已先于我们加入粉丝战队,在我们遍寻的目光里不知所踪。不得不承认,场上的薛远是引人注目的,我常常出神于薛远投球的一刻,思考着姚杉的呐喊会出现在哪一个角落。

    "薛远,我爱你!"最后一局,一个尖锐的女高音突然迸发在薛远准备抢篮板的时刻,清晰响亮。错着步子的薛远本能地往声源处一看,脚下一滑,顺势摔倒。教练在四周环绕的哄然大笑中喊了暂停,人群骚动,相互寻找。

    我和子茉尴尬地一个对视,一切正如我们预料。

    姚杉突然拨开人群闯到场上,蹲在正坐地上按脚的薛远旁边,一只手似搭非搭地落在他的胳膊上,"你没受伤吧,对不起啊,我一班的姚杉,不好意思。"姚杉红着脸,语速飞快,唯独把自己的名字说得准确清楚,然后无视愣着发懵的薛远和笑得更加热烈甚至带着掌声的观众们,飞奔下场。

    那天,姚杉像电影结束后一闪而过的字幕,还没被看清楚就退出了荧幕,然而她与薛远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成为观众退场后只播放给彼此的彩蛋。

    我一直觉得,校园中的爱情应该是潺潺小溪般流淌于我们的青春,浅而温和,而子茉不然,她把初恋当作一团火焰,浓烈灼热。

    她撒谎逃课,只为陪他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在别人上晚自习时无穷无尽地溜达;被老师以早恋和成绩下降的名义请家长,梗着脖子对他爹说她就这么不要脸了,再管就私奔或自杀......她为这段校园里人尽皆知的爱情承担着纷至沓来的注视与纷扰,她依旧满不在乎,除了甜蜜,让我不寒而栗的是,她脸上经常会浮现出一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烈士式微笑。

    多么悲哀,她在他的面前卸下铠甲,他却在身后藏着刺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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