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来源
1959年11月的一天早晨,美国作家卡波特正在浏览《纽约时报》,一条大字标题闯入他的眼帘:“一户富裕农民全家四口遇害”。标题下面简略地介绍了这一家的情况:农民克拉特,全家种植小麦、养牛,他的妻子,一双十几岁的儿子和女儿,居住在堪萨斯州花园城郊的霍尔库姆镇,他们勤劳善良、与世无争,但是不知何故,一夜之间竟全被杀害。
读完这则新闻报导,卡波特大为震惊,认为应当马上搜集这方面的资料,下意识中他觉得似乎可以用这个题材写成一本书,兴许能够传世不朽。心中骤然升起这一念头,这一查就是6年,卡波特不仅采访了案件的关键人物,而且还访问了大量的市民,尽可能多地接触各色人等,与他们进行采访谈话,做详细笔录或录音。
《冷血》之后,卡波特再无其他作品问世。或许这起谋杀案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羁绊”,成就了他在文坛上的威名的同时,也葬送了他的写作生涯。
战后一代最完美的作家——卡波特
要知道,在《冷血》出版之前,卡波特11岁开始创作,19岁以短篇小说《关上最后一道门》获得欧·亨利奖。1948年,他的首部长篇小说《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在文学界引起轰动。此后随着《夜树》、《地方色彩》、《草竖琴》等作品的陆续发表,创作才情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1958年,《蒂凡尼的早餐》问世,奠定了“战后一代最完美的作家”地位。但即便是《蒂凡尼的早餐》,也只能算得上是轻量级作品,而《冷血》这部被公认的“首部非虚构小说”问世后,不仅获得商业上的成功,跃居当年美国畅销书第一位,发行300多万册,而且也使卡波特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世界级文豪。
故事梗概
整本书二十七万字,只写了一个故事,就是发生在堪萨斯州的一起轰动社会的凶杀案。若仅了解到此,不少读者可能便质疑作者是不是有意拖慢情节,失去阅读的兴趣,然而当知道这些是从卡波特6000余页的笔记凝练而成时,还不包括其余的采访资料,你才能深刻体会到一个作家,一个伟大的作家对写作的态度,对文字的艺术提炼和追求。
作者采用开篇采用的是双线结构,克拉特一家在小镇上安详的生活缓缓展开,另一根线,两个看似普通的人正在地图的另一端谋划一起骇世惊俗的凶杀案。这两幅画面同时在我们眼前放映时,巨大的反差造成了强烈的艺术对比效果。而后,时间慢慢推进至凶杀案发生的那一天。
卡波特吸收了新闻写作的很多技巧。只陈述事实而不做评价。小说完全按照案件发生的顺序来写,没有传统侦破小说中紧张的悬念和精妙的推理,也不像《罪与罚》那样描写凶犯杀人时激烈的内心斗争。
“卡波特”式的冷酷
作家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大量引用一些证人的证词、犯罪的供词和一些相关的文件来凸显客观性。在《冷血》中,小说叙事视角不断变化,每一个叙述者只讲述自己经历或目击的部分,打破了传统小说中全知全能视角带来的不真实感。例如案发后博比回忆最后一次拜访克拉特一家的情景,他诚实地叙述了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还有对案件的猜测,这一切都是有据可循而不是作家主观臆造的。
“卡波特”式的冷酷手法让我着迷。他尊重事实,作者的身影完全隐藏在了小说的人群之中,无迹可寻。他通过千千万万与事件相关的人的嘴,将事件的真实面目一点一点在我们眼前揭开。而至始至终,丝毫没有带着主观色彩去描写那两个“变态杀人狂”。
甚至在小说的开篇,便稍微显露出了作者对凶手的怜悯之心。小说这样写道:
“继往开来的兄弟们,
请别对我们太残忍;
因为
如果你们怜悯我们,
上帝也将赐予你们更多的怜悯。”
——弗朗索瓦《绞刑犯之歌》
到了小说的结局我们便看到,两位凶手迪克和佩里按照舆论压制性偏倒的方向被实施了绞刑。根据卡波特创作《冷血》一书的过程改编的电影《卡波特》片尾,可以看到,卡波特在佩里死刑时前来送别,他对凶手说出“再见”后,终于泣不成声。
在那一刻,也许卡波特忘记了佩里是个手上有四条人命案的谋杀犯了。在那一刻,剩下的也许只有悲悯。
一点感想
写到这,我不由得想起了圣经马可福音里的一句话: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我想表达的意思并不是完全否定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更不是将上帝无比的神化,完全依赖于他来给我们伸张正义。
而是人表面上可以主宰万物,在人生中主观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但生活的真相真的是我们想象般吗?答案或许是否定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终其一生被身边的环境、与自己有关的人和所处的时代束缚着。
真相?
回到《冷血》这部小说,作者没有刻意地去细致地描写凶手的作案过程,虽然这是整部小说的高潮和最吸引眼球的地方,只是通过警方与迪克、佩里做笔录时透过他们大致地描述了作案过程。这是一部建立在严谨的新闻事实的基础之上的一部非虚构作品,所以很多真相知道小说最后也没有揭晓。
作者只是作为一个冷静的转述者,而不是上帝视角般的全知全能,例如迪克不承认杀人,而佩里则招供说自己杀了两个人、迪克杀了两个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作者没有给我们答案。
在第三章水落石出里,作者将佩里和迪克的过去给我们娓娓道来。在他笔下,他和我们每个人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从某个角度看,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像他们那样“无法理解、令人不寒而栗、毫无人性”的凶手,这并不是无稽之谈。
佩里的经历
佩里有四兄弟姐妹,还有一个刚毅、专制的父亲和酗酒的母亲。从约翰逊夫人(也就是佩里的姐姐)的回忆里我们看到,佩里一家贫困窘迫,孩子们个个瘦弱而疲惫,“全家人曾一连四天只有烂香蕉果腹,结果佩里拉了肚子,疼得整晚号叫。”蛮横的父亲一直对佩里的生活加以干预,佩里说:“我不过是他的黑奴,仅此而已。他迫使我拼命干活,可从不给我一个钱……。”
父亲不让佩里去上学,不想让佩里去学任何东西,只想佩里帮他搬运。而佩里的三个哥哥姐姐都上学受过教育,他很他们所有人,恨命运的不公。后来,佩里的哥哥和嫂子一同自杀,其中一个姐姐酗酒而跳楼自杀。正是这家庭背景和黑暗的童年在幼年的佩里心里就埋下了阴影。
假若读者觉得佩里的经历过于特殊,才导致了他对克拉特一家无故地凶残杀害,那么我们不妨将注意力转到迪克身上。
迪克的经历
迪克年轻时诗歌体育健将,还是个好学生,很多科目都拿过A。十九岁那年和十六岁的卡罗尔结了婚,有三个宝贝孩子,但因为买了一辆漂亮汽车和租了一间大房子而债务缠身。
他们一直买一些根本担负不起的东西,迪克开始变了。他赌博、开假支票,甚至和另一个女孩好上了而离婚。这令我想起了当今大学生的裸贷现象,消费的物品与自己的层次和收入不匹配,则导致出卖肉体来换取物质的享受,利滚利,拆东墙补西墙,最终要么自暴自弃要么连累家人,甚至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情。
欲望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卡波特像一位带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的有着多年经验丰富的医生,握着手术刀,在灯光的照耀下,全神贯注地剖解佩里和迪克的人生。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找他们的作案动机,或者其他真相,而是单纯地将事实展现在我们面前。
有趣的是,卡波特在小说末章《角落》中,大量引用美国精神病学家对于此类谋杀犯精神分析的研究论文,论文中在解释凶手为何会杀害无辜者时,这样写道:“在极度紧张与纷乱的情况下……抑制冲动的能力也变得极其微弱,在这种时刻,一面之交的朋友,甚至陌生人容易失去其真实感,变成无意识的仇敌。”
尽管有着详实的科学论文、但面对这样惨无人道的谋杀案,民众沸腾的舆论指责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六年来,辩护律师与各级法院周旋,到最后,两名罪犯还是被处以绞刑。这使我想到了最近看的一部小说,同时伟大的文学家,加缪的《局外人》。
小说的主角默尔索,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在沙滩上拔枪杀死自己朋友的仇人。他说:“我只是觉得铙钹似的太阳扣在我的头上……我感到天旋地转。海上泛起一阵闷热的狂风。我觉得天门洞开,向下倾泄大火。我全身都绷紧了,手紧紧握住枪。枪机扳动了……”
他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杀人狂
在以前二元对立的简单思维里,我觉得杀人者都是冷酷无情、毫无人性、十恶不赦的,但从未哪怕尝试去了解他们,从未把他们当做和我们一样的人类看待。但是看了《冷血》,我才醒悟,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更多的角度去看待同一件事,倾听更多的声音,才能接近真相。
李安老师说的那句话仍历历在目:人是最终的目的。我无力为凶手辩解,也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只是我想以不那么激烈批判的态度(如小说里千万民众甚至法官那样),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们,看待每一个人。你是什么,你眼里就看到什么,佛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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