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子？叫你三声了，都没个回音儿，死哪儿去了？”
一声怒吼在小院里炸响，房门大开，脚步慌乱的女孩跑出来，三步两步地奔进厨房，惊得满院子母鸡东窜西跳，嘎嘎地叫个不停。
“啪”，一掌落在女孩的后背右上方，女孩本能地顺势低了一下肩膀。
“啪！”，紧接着又是一掌，不偏不倚，稳稳地与刚才那一掌重合。“你还敢躲，反了天了，还不快去烧火，光看书能当饭吃吗？”女孩赶紧蹲下身子，用左手拿柴火往灶里送，右胳膊半伸着搅动着锅里的玉米碴粥，慢慢煮起来。
又叫又打的女人这才扭着水蛇腰回到院子里，抬头看看飘远了的乌云，似乎很得意的样子，抱起正在玩耍的小男孩儿，在脸上猛亲一口，逗得小家伙发出一串欢快的笑声，然后一阵风似地出了院子，一准串门子去了。
灶火烧旺了，锅里的热气、柴火的烟火气混合在一起塞满了厨房，飘飘摇摇地漫出了门窗。女孩眼里噙满了泪水，时不时地按住肩头，上下、前后晃动一下胳膊，痛得龇牙咧嘴。
狮吼的不是别人，正是女孩儿的母亲。烧火的女孩名叫焕子，今年十岁，在村小学读三年级。小男孩儿是焕子的弟弟宝柱。焕子终于唤来了弟弟，了了父母和家族长辈们的心愿，使男丁稀缺的家族后继有人了。可是焕子却遭到来自母亲的种种嫌弃，尤其讨厌她读书，要不是父亲的坚持，她连学都没得上。
“通通通”有人进了院子，一听脚步声，焕子就知道是刚参加工作的二叔来了。人未进屋，声音先到了：“焕子，给你带本书来。”
“谢二叔。”焕子接书的手左胳膊长，右胳膊短，很无力的样子。
“你的胳膊怎么了？”二叔来拉焕子的胳膊，“啊，疼！”焕子忍不住叫唤起来，捂着胳膊不让碰。
二叔一边慢慢抻拉扭转着焕子的胳膊，一边判断着，气愤地说：“这疼了多长时间了？又是你妈打的吧，这肩头还红着呢！”
“有一个月了。”焕子小声说。
“你怎么不早说呀？看来骨头没啥事，估计是挫伤，我告诉你爸去！”二叔临走又指指那本书说：“我们要讲《水浒传》了，你光听不行，得看着书，这书送你了。”说完二叔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到大队部去找当会计的哥哥告状。
焕子朝二叔招招手，大声叫着：“二叔，你还是别说了，他们又该吵架了！”二叔挥挥手，径直去了。
入夜，落日的余晖还残留在西山，暗灰中夹杂着深紫，铺展出一大片，将山脚下的小小村庄包裹起来，仿佛生怕被外界的喧嚣玷污了这里的宁静。
刚刚入秋，还没有多少凉意，门窗仍旧都打开着，院子里的桂花香气飘散开来。焕子的父亲早早备好了茶水，二叔、三叔、村支书等五六个人陆陆续续地穿过小院，进了堂屋，这里又将开始他们成年人的“夜读”。
焕子也拿个小板凳坐在门边，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轮流读着《水浒传》，其实是边读边讲。父亲那山东大汉的体型和洪亮的嗓音，与水泊梁山的好汉真是绝配。
“焕子，倒洗脚水去！”母亲的一声吼叫如响雷，焕子赶紧站起身。
“别动！”父亲威严地大声命令，手指着焕子，示意她坐下。焕子犹豫着，最终还是坐下了，读书声继续……
“哗！”水泼向地面的声响。
第二天早饭后，父亲拉着焕子去卫生院，经检查，右肩得了严重的肩周炎，医生说了，这病不该发生在十岁的孩子身上。
父亲拉着焕子回家，一进院门，就怒不可遏地用手指着正逗弟弟玩耍的母亲大声喊道：“你个臭婆娘，焕子的右肩坏了，都是你干得好事！从此以后不要叫她干活，你也不能再打她，我要是看见你再动她一个手指头，立马休了你！”父亲大口喘着粗气，脖子憋得通红。
母亲用手指着我，气得直跺脚，还没等她说话，父亲接着说：“她也是我亲生的，女娃上学是我让的，晚上跟着我们念书也是我让的，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把儿子留下！”。
母亲一楞，半天才反应过来，一看丈夫动真格的了，赶紧跑过去拉他的胳膊，被父亲一把甩开，她就势跪在地上，也顾不得看热闹的村人围观，颤着声音说：“我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还耽误干家务活，咱儿子……”父亲不等母亲说完，厉声吼道：“滚，你赶快给我滚，我不听你说！”
母亲连滚带爬地起身，一溜小跑进了屋，再也没有了声音。
焕子拍打着父亲的后背，安慰着异常气愤的父亲：“行了，说也说了，骂也骂了，能让我读书就行了，我这胳膊很快就会好的，你消消气。”
从此，焕子的读书环境变了样，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当然，照旧力所能及地帮母亲做家务，她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在她的心目中，母亲偏向弟弟也是理所当然的，谁让自己的父亲家族人丁稀少又缺男孩呢？不是还有父亲的护佑吗？父亲不是总说自己是他亲生的吗？难道不是吗？想到这儿，不知怎么了，焕子心里“咯噔”一下。
叔叔跟她说：“你不能只是写老师布置的作文，《水浒传》里那么多人物、故事，你也可以写呀？”焕子很努力地学习，写作文的思路变得宽泛，她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成范文呢。
焕子跟二叔最要好，有一天，悄悄地问二叔：“二叔，等你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会告诉他，“你是我亲生的吗？”
“啥意思？”二叔懵了。焕子沉默不语。
二叔就是二叔，他告诉焕子：“你妈溺爱弟弟，又不希望女孩子多读书，觉得没用，愿意让你多帮她照顾弟弟。你爸爸怕你受委屈，所以，经常强调你是他亲生的，有他做你的后盾，明白没？别多想。”
焕子轻轻地点头，泪花又涌了出来。
二叔肯定会找哥哥的，由此，便有了焕子的父母认真详谈的一幕：
丈夫：“当初说好了，要把抱养的焕子当亲生的一样养，绝不能亏待了孩子。如今有了自己的儿子，那是她带给我们的福气，你怎么能那么对待她呢？”
妻子：“是我错了，不该嫌弃她，没咱儿子之前，我对她多好啊，可现在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也是女人，小时候也是那么想读书，也恨自己的父母不让我读书，我这不是和他们一样了吗？不知道她肯不肯原谅我呢。”
丈夫：“我相信焕子，她不会忌恨我们，只要你以后对她好。”
妻子：“我保证，像亲生的一样，不，是给两个孩子一样的爱。”
夫妻相拥……
秋夜有点凉意了，秋月却是那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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