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霏雨接到柯然的电话并未感到欣喜,却有些怅然若失。柯然留到北京,房子也落实了,接下来就是孩子上学的事。过了暑假,就不得不面临与儿子长时间分别,仅想想就让自己难受。
柯然给儿子联系了两家私立中学,因学籍原因,在北京上不了公立中学,只能考虑私立,又不能离家太远,儿子不愿住校。小升初,学校都要提前考试。多年后,霏雨还记得在机场送儿子到北京考试的情景。不到十二岁的儿子初次独自远行,只见儿子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变型金刚”,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渐渐消失,霏雨忍不住喊他,儿子没有回头。虽说几天后又将见到儿子,但强烈地感到儿子此后会离她越来越远。
霏雨并未因儿子被北京两所私立中学录取而兴奋,倒是儿子以年级前三名的成绩考入远光中学火箭班更让她欢喜。远光中学是市重点,火箭班又是重中之重,儿子在小学阶段成绩平平,考出那样的成绩让老师也深感意外。霏雨琢磨恐怕与儿子在北京上了两星期奥数培训班有关。然而,儿子只得放弃火箭班,去北京上一所很普通的私立学校,柯然选了离家比较近的那所。儿子考上火箭班后,原来不看好他的老师也说他有潜力。想到孩子的前程,霏雨也不像先前那样排斥儿子到北京上学了。一到暑假,霏雨便带着儿子赶到北京,这一次却不同于从前。
开学前,学校对新生军训,一周不能回家。中途,柯然和霏雨去学校操场外偷偷看儿子。若不是儿子在站在队伍最前面,霏雨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发现掩没在人群中的儿子,儿子尚未发育的瘦小身材在一大群高个北方孩子中越发显得矮小,霏雨觉得跟北方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差不多,想到即将远离儿子,不由一阵心酸。
分别的日子很快到了。开学了,霏雨不得不回学校上班,儿子则留在北京上中学。父子俩到火车站送霏雨,进了检票口,霏雨回望人群中的父子俩,儿子似乎在揉眼睛,她真恨不能冲破人群,牵他的手一带回紫云市;又见柯然在用力向她挥手,霏雨强忍泪水转过头缓缓向前走去。回家后,柯然电话里对霏雨说:“儿子看着你的背影,眼睛有些红了,我拍拍他的肩说男子汉,他也就没哭出来。”
后来,霏雨不时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从未说过想念她的话,每次都是霏雨问什么,儿子答什么。孩子好似适应了新环境,霏雨略感欣慰却又倍感失落。爷爷奶奶到北京帮忙料理家务,柯然刚到新单位,经常加班,与儿子也少交流,夫妻俩电话也不多。
2
柯然进了星宇研究所后开始了工作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按时上班,却很少按时下班,晚上、周末加班已是常态。新入职的职工中,像柯然这么大年龄的非常少,他也听到不少闲言碎语。表面上,年轻人见面叫一声“汪老师”,年纪相仿或比他大的一般当面叫他“老汪”。一次,柯然听到所里一管人事的干部对他室里一位同事说:“多大岁数了,所里还进这种人,过来养老呀。”柯然只觉耳根发烫,脸也随之烫起来,分明说话那人看见他了。若在远光所,柯然早就冲过去跟他理论了;此时,他狠狠吸了口气,扭头走了,心里暗暗发誓,得干出点名堂,让这帮孙子瞧瞧。
有老人在,柯然尚能安心加班。有一段时间,爷爷奶奶回老家了,霏雨母亲有事不能接着赶到北京,柯然便让儿子中午、晚上都在学校吃,平时还好办,周末的一日三餐让他着实有些发愁。一天晩上,柯然加班快十一点了,家里的门被儿子反锁了,按门铃,没反应;打电话,没接;一遍又一遍打,仍不接。只得返回办公室,凑合在沙发上躺一晚。刚睡着,儿子打电话过来,已是凌晨一点了。电话打给霏雨,霏雨又好笑又心疼。她早就领教过儿子睡着后雷打不醒,更让她心疼的是儿子的挑食。儿子正处于长身体阶段,在学校却时常只吃白米饭。学校是配餐,中午两浑两素,儿子不喜欢吃肉,对素菜也挑,遇到没有喜欢吃的,就只吃白米饭。霏雨寒假到北京时,发现儿子已比自己高了许多,欣慰中又感内疚,若在儿子身边,指不定还能长高一点。柯然在电话中与霏雨谈的最多就是孩子的生活、学习,霏雨到北京的工作问题,对自己的新工作却很少谈。
分别的两年中,一到寒暑假,霏雨就赶往北京。为上好一点的高中,柯然都给儿子报了假期辅导班,一连两个春节,一家人都是在北京过的。带儿子去中国科技馆,柯然排队买门票时,儿子问:“爸爸,你是正高级职称吗?”
“正高级职称怎么了?”霏雨问。
“正高级以上科技工作者可以免票,那上面写着呢。”儿子指着购票须知说。
柯然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写着免票的特定人群,幽幽道:“爸爸现在还不是。”这把年纪了还是个副研究员,所里像自己这种年龄、级别的人早就正高了,一丝凄惶袭上心头。若还在“远光”研究所,或许正高职称就上了,柯然不由一声叹息。买完票,进去后,看着儿子在科技馆兴奋得跑来跑去,旋即把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有得必有失,毕竟到北京了,退休之前能评上正高就可以了。想到这,柯然将刚生出的那丝不快抛之脑后。再后来,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只要遇到心情不爽的事,就会这样安慰自己。人到中年,还能到北京,也算圆了自己的大城市梦,就剩下霏雨的工作了。
3
柯然告诉霏雨,无论如何,一家人要在一起。到北京后,很难再找到体制内的工作,不要太纠结编制。霏雨却太留恋学校的工作环境,下不了决心辞职。寒假过去了,暑假也过去了;又一个寒假过去了,暑假也快过去了,儿子已快上初三,若不是霏雨在学校遭遇被人诬陷举报一事,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辞职。
那两年来,尚未到寒暑假,霏雨就琢磨到北京看父子俩,有时会请一两周假提前去,却被别有用心人诬陷说她长期不上班,找别的老师代课,被举报到学校人事处,有关人员还专门调查她这事。虽后来不了了之,却促使霏雨下定辞职到北京再就业的决心。也是机缘巧合,那年暑假,霏雨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在一家出版公司做编辑,没有编制。在霏雨母亲看来根本不算工作,好似女儿到北京受苦受难了。
柯然很高兴一家人终于又在一起了。算起来,这些年来,两人聚少离多。到机场接辞职过来的霏雨,想到终于可以不用再送她回去,心里一阵轻松,脚步也轻快起来。在机场取行李地方的玻璃门外,总也不见霏雨的身影,柯然有些着急,电话打过去知道在等取行李,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她出现,不禁又打过去:“你回头往玻璃门外看,我就在外面。”刚放下手机,就见霏雨正回头看着他,一束阳光从他身上投下来穿过玻璃门撒在霏雨身上,也映在刚取下来的行李箱上,橙黄一片,有些刺目。回去的机场大巴上,霏雨眯缝着眼睛仍能感到阳光的灼热,朦胧中,恍惚又回到刚参加工作时,有点兴奋、有些惶惑。很多时候,她仍觉得还踩在故乡的土地上,却穿梭在北京的水泥森林中。
柯然按当时博士后留北京的政策解决了妻儿的北京户口,这事让他很有成就感。每当霏雨抱怨新环境、新工作不好时,他都会安慰道:“现在你们是北京户口了,对儿子的将来只有好处,否则,他自己不知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进大城市。”
霏雨不以为然,每天上下班的舟车劳顿让她看不到“辉煌”未来。家住北五之外,没能直达的地铁,每天上下班路上就是近四个小时,披星戴月着实让她心烦,忍不住在柯然面前抱怨。柯然总是不耐其烦劝慰,给她描绘美好蓝图。他自己仿佛回到刚工作那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每天按时上班,几乎天天加班。周末有霏雨照料家事,加班更是心安理德。年末,单位考勤上显示,他上班的时间在室里最多,室主任龙树森还把他推上了年度先进,这是柯然工作以来首次得到这种荣誉。除了感叹年龄太大,似乎件件事都让他觉得顺心,越来越感到到北京后才有了搞科研的环境。
柯然和霏雨在北京没有亲戚,朋友极少。柯然偶尔带霏雨看看北京工作的大学同学姚山,霏雨感叹北京生活的艰辛,对往日环境的留恋。姚山道:“日子总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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