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鱼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渐渐呈现出奶白。
我撒了一把紫苏提味，然后大火收汁。腾腾一大碗摆在餐桌上，夹杂着鲜红干椒的辣味儿，煞是诱人。
牛油果沙拉、红烧茄子、大盘鸡点缀在一旁，仅仅还差一个时令青菜。
我撸了撸袖子，瞥了眼墙上挂着的钟，马上七点了。
将油倒入锅中热着，我哼着小曲，仿佛要把我的好心情都渗进菜中。
啊！差点忘了！我揭开小蒸笼的盖子，像看熟睡的婴孩一样注视着那饱满可爱的面点，满意地弯起嘴角。
手机响时，我刚好把芦笋盛到盘子里。
那一头，谈婵微微喘着气，说她在超市买饮料，问我想喝什么。
这个城市的冬季并不寒冷，年关将至，倒是少了些所谓的仪式感。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谈婵，我从高中起喜欢的姑娘，终于接受了我的告白。这将是暌违多年的一次靠近。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我的梦想，就是有一所带院子的房子，猫儿在阳光下打盹，谈婵依偎在我身旁，我们一起养花养草养孩子。
这梦想算是实现了一小半。
我在餐厅里忙碌着，点燃了特意准备的红蜡烛。
桌上还放着一只包装好的礼盒，里头放着这些年我一路写下的点滴。
“咔”，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我竟然紧张得乱了呼吸。
齐肩短发的谈婵出现在门口，手上拎着塑料袋，脸上挂着笑。
滴、滴、滴……闹铃有节奏地打碎了这个如斯温暖的画面。
我睁开眼，不耐烦地扳过闹钟，有种想把它砸烂的冲动。早知道这是个梦，我就不打算醒来了。
早上五点整，晨光乍现。
我迅速地爬起来洗漱，再下楼到我的小店里。
两个伙计同我打招呼，露出明朗的笑容。
熬过了最初几年的艰辛，我的早餐铺子在城南一带逐渐小有名气，蒸蒸日上，众人都叫我“丁老板”。
周末的清晨，六点半开店，门口一溜儿排起了长队。
谈婵每个周末都会到我这里来买早点，带着她的一双儿女。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高中三年都是。
之所以会来深圳，也是因为她。
那时我是年级里有名的坏学生，抽烟、打架、翘课、顶撞老师，无恶不作。整日游手好闲的我没想到只是看了那个女孩一眼，某种情愫就在心中生根发了芽。
我知道，那感觉就是“喜欢”。
我喜欢谈婵。
而我以为的暗恋，其实全班乃至全年级都知晓。
谈婵是个乖巧的女孩儿，平时话不多，文文静静的。她喜欢画画，还喜欢吃花卷。
巧的是，她每天都到我爸妈摆的早点摊位上买花卷。
年轻时别扭，心气高，我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父母做什么工作，但又迫切地想用“花卷”来跟谈婵套近乎。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我找她帮我画了我爱的三井寿，然后请她吃了一个月的花卷。
她笑起来真好看，我看着她微微笑着就觉得美好得一塌糊涂。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谈婵的笑容还是一点都没变。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再看到谈婵，心脏还是会突突地越跳越快。这跟年龄无关，也跟她婚否无关。
时间从来不曾冲淡我对她的“喜欢”。
“乖，叫叔叔。”谈婵耐心地对她的儿女说话，指着我让他们叫我。
那光景太美，比我早晨做的梦还美。
我和谈婵对望一眼，不用说我都知道她要点的是什么。
“昨天周杰伦出的新歌你听了没？”我夹了六只热乎乎的花卷，装到她递过来的保温袋里。
“听了啊。这歌让人想起高中。”她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是啊，那年瘦得像颗葱，如今都油腻成大叔了。”我不无感慨。说起来还是谈婵第一个借给我周杰伦的磁带呢。翻来覆去的，一听就是整个青春。
而遥远故事里我的女主角如今早已嫁做他人妇，成了别人的女主角。
时光没有改变她的安静，反倒让她变得更加淡然了。
她缓缓跟我拉了拉家常，仿佛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不是仿佛，我们本就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但……比朋友应该多一点吧。
我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至少我对谈婵始终没有纯粹过。
高考结束后，不出意料的我连三本都没有考上。我去了深圳，那个谈婵选择的城市。
我开始在一家早餐馆打工，学习做面点。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只希望常常能见到她，默默在一旁守护她。
那种等待其实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不想远离她的轨迹。
我们那么不一样。我从来只敢在梦境里奢望。
进入社会后我的脸皮比学生时代厚了不少，我学会了做谈婵爱吃的花卷，也不怕她经过时惊讶那个卖早点的小哥是她的高中同学。
我跟她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拉开，我反而没有很失落。
我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呆在我喜欢的人视力所及之处。
这已经足够。
谈婵读完硕士之后找了一份不张扬的工作，跟她的性格很搭。而我阴错阳差被他们学校的学生拍了照片传到网上，还被冠名为“最帅花卷小哥”。
就这样我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做早点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网红。
后来，我拥有了自己的早餐铺。
什么？你们问我到底有没有对谈婵表白过？
哈，都说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在某年某月的夏夜，我灌下一瓶洋酒，脑子清醒得可以倒叙人生。我借着酒意表明了心意，还蜻蜓点水地吻了她倔强的唇。
那么聪明的她，早就把我看穿了。
她说：谢谢。
她还说：抱歉。
谈婵左手牵着儿子，右手牵着女儿，无限温柔道：“甜甜、蜜蜜，跟叔叔说再见。”
看着她微微发福的脸庞，就知道她过得很好，连孩子的名字都如此甜蜜。
“叔叔再见。”
“叔叔明天我还来。”
我朝两个小家伙挥挥手，目送着谈婵离去的背影，好似我的青春在渐行渐远。可它从来不曾远去不是么？
我会一辈子怀抱着，曾经藏于心底而又曝于阳光下的那份纯真。
我一刻也不曾遗憾，因为我的爱，都在那些松软绵实的花卷里，热气腾腾，又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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