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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华说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又回到这里。
但这次,她发现了一些变化。
和浩然的婚纱照不见了,还有橱柜里自己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帽都消失了。
房间似乎被清理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居然不知道,她暗暗惊心。
浩然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她惆怅地坐在阳台上,阳台那把雕花椅是她最爱的。以前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喜欢给自己沏上一杯红茶坐在那等待浩然归来。
楼下是商铺,人间烟火满目繁华一目了然。
她喜欢这样熙熙攘攘的热闹。她觉得那才是过日子的地方。生活,本就在万紫千红里。
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她幽幽地叹口气,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她不禁晒笑,都过去三年了,怎么还会有想哭的心情?
眼下的光景,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舍不得离开?为什么还总想着再看一眼?
这一眼看了一眼又一眼,却更生出无限的惆怅和留恋。
三年了,看了多少眼,她都记住了。
她兀自沉思着,突然听见门外有说笑声和脚步声传来。颜华怔忡了一下,赶紧找到最佳的位置溜进去。
钥匙插孔,门开了,浩然进来了,和他手挽手进来的还有一个明媚的小姑娘。
颜华偷偷地打量着小姑娘。发现她并不美,甚至还没有自己当初好看。但是年轻,那股青春劲头明晃晃。
两人进了房间,浩然就忙着烧水去了。那小姑娘像是第一次来,左看看,右看看,兴趣盎然。
她高声叫着浩然:浩哥,你这房子的确装修得漂亮。
浩然端着茶出来咬着她的耳朵:我说了吧,这房子要是这样空放着实在太可惜了,我们与其花大价钱重新买房,不如就把它当婚房,手头宽裕可以出国旅游办个豪华怎么样?
姑娘嗔道:我交代你的,你做到了吗?
浩然也笑的明晃晃地:你放心,我已经把属于她的东西都丢了,你看。
他打开鞋柜,里面几双男式鞋子空空落落地摆在那。他又打开衣柜,衣柜里也只有几件男装。
他抱住姑娘:宝贝,你就是这间房的女主人,就等你来布置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颜华听得心痛,这话多么熟悉,对,在入驻这间房的那天,他也曾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就在这间房,她当了新娘。
就在这间房,她和他共同生活了七年。
就在这间房,她爱了他一生。
而今,她却成了局外人,躲在旁边目睹他和新欢。
剩下的对白她不想听了!
剩下的画面她更不想看!
当年他是怎么对她的 ,如今重新上演。从小姑娘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过去的自己。
她也曾那么明晃晃地年轻过啊,那么骄傲自信大胆地爱着这个男人啊。
就在这张床上,他们上演着春宫画,这一幕刺激得颜华闭紧了双目,这次,刚才想流没流下的眼泪终于落下了。
冰冷的泪啊,像是一把剑,一点点地划着肌肤,颜华终于知道鬼流泪是什么滋味了。
她躲在梳妆台上的镜子里。在镜子的夹缝里,她能看到外部世界,又隐秘又安全。
在这面镜子里,她看到了浩然的三年时光。
第一年,她看到浩然喝醉了酒喊她的名字,看到浩然孤独寥落的夜晚。
第二年,她看到浩然开始振作,忙于应酬,却不再酗酒。
第三年,浩然回来的少了,她来的时候常常碰见他不在家。
这样的浩然是她想要的又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很矛盾,既希望他念她不死不休又不忍他落寞一辈子。
爱,想完全占有,却又不能自私。她希望他能幸福又害怕他忘记自己。多么矛盾!
此时,他喊着别的女人宝贝,她的心空空落落的,仿佛被掏空了。
他们熟睡的时候,她走了。
孟婆说:老身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你摇摆着。你要早做选择,我好给阎王交代。
她说:好孟婆,再给我点时间吧。
孟婆说:傻孩子,阴阳两隔,你还想怎么样?他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你陪着他好过吗?
是的,不好过。被他牵引着全身,做鬼都不轻松。
颜华想:我这么留恋他,放弃了自己投胎的机会值得吗?
在地府过着阴暗潮湿的生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忍受恶鬼的欺凌,不就是为了陪在他的身边吗?
躲在镜子里不敢现身,不敢有动静,就是为了不让他受惊吓。
阴阳两隔,触摸都困难。
活着的时候,以为思念能引出死去的亲人,死了才知道,是人在害怕恐惧的时候才会看见魂灵。
活着的人归之为幻象,其实是真的。只是不是谁都能清晰地看得见鬼影,所以一直以来,鬼只是传说。
我就是一只鬼。
颜华黯然,她看得见浩然,浩然看不见她。
尽管她无数次环绕在他身边,想拥抱他,可伸出的手永远不能企及。
她默默地凝视着他。
浩然感知不到。他随着时间渐渐地放下了悲伤,渐渐地走出了阴霾,他想重新爱人和被爱。
他不知道他在伤害着死了都还在爱的鬼妻,他不知道他过着一种被偷窥的生活。
他只是不甘心生活就这样辜负,急着想再次拥抱久违的幸福。
想获得幸福的不光是浩然,还有正准备当新娘子的人。
小姑娘的名字叫新艳,是一个职场新人。浩然作为她的前辈,给了她很多提携和帮助。这个带着忧郁又大方的男人一下子吸引住她。新艳将他和身边的毛头小伙子一比,越发觉得浩然成熟有魅力。她积极主动追求着浩然,浩然迟疑了不久接受了她,她觉得自己真幸运,在这座城市遇到了一个可靠敦厚的男人。她相信自己一定也能给浩然带来好运。
浩然的提议打动了她。与其重新再买婚房花尽所有,倒不如好好规划一下,让自己的婚后生活过得有质量。
虽然心里隐隐有点排斥浩然那早已病逝的前妻,可她又不是死于非命,怕什么?
她要将那个女人生活过的痕迹统统抹掉。
新艳放宽身心,喜滋滋地和浩然置办着婚礼。
所有的东西都焕然一新。蜜月在欧洲,新艳很开心。
可是,等她从欧洲回来入驻这间房,她马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她问浩然:你没感觉到这间房有什么吗?
浩然笑她心理阴影有面积。但她还是有种风吹草动草木皆兵的感觉。
她发现她的化妆品被人翻动过,喝水的杯子明明是放在茶几上的,却在阳台上找到,漱口的杯子居然多出一支不同颜色的牙刷。
最微妙的感觉是在梳妆镜梳头端详自己的时候,感觉有一双眼在凝视她。可当她四周打量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发现。
最可怕的一次,浩然出差去了,自己一个人在家,电话线不知道被谁剪断了 。
这房间绝对有人来过!
可浩然根本不相信,总说她是想多了。但她清醒地知道,这不是偶然碰巧,这不是她多心。
直到有一天,她彻底崩溃了。
那天周末,她和浩然决定去看电影,她在衣柜里找出自己刚买的新衣服,对着镜子穿上的时候,突然手不自觉地去摸口袋,赫然摸到一张照片,她一看见照片上的人儿,就大叫起来,唬得浩然赶紧从卫生间冲出来。看见她面色苍白,难看至极,簌簌发抖。浩然看到照片也愣住了,心下骇然。
照片上的人儿正是他那死去的前妻。明晃晃的笑容是那么地扎眼。
新艳尖叫着:你不是跟我承诺她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吗?你怎么说?你怎么说?你这个大骗子。
浩然抱住她,极力解释着。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无法相信。明明所有的相片都被他一把火烧了的呀,为什么会出现?
新艳不依不饶着,浩然无力解释,两个人大吵着,结婚后头一次吵得翻天覆地,新艳说:我再也不要住在这里了!除非你有新房子,不然别想叫我回来!
她哭着夺门而出。
浩然赶紧追了过去。
悲剧发生了。新艳在泪眼婆娑中迎头撞上了马路上的车辆。
一声惨叫,新艳倒在血泊里。浩然呆落木鸡,立在那里。
颜华就在对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策划的意外,不是谋杀。偏偏是那么巧,一场事故来的太突然。
新艳的劫数。
颜华只是小小的刺激了下她,就让她方寸大乱,神不守舍。
颜华她并不是催命手,但难逃其咎。
她只是妒忌,愤怒,不想让她幸福。
新艳睁开眼睛,感觉在上空漂浮,然后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那里,浩然仆地嚎啕,惊惧自己已经脱离肉身了。
是真死了吗?她大恸。眼光却掠过人群看见一个穿黑衣服面色惨白的女人远远地立在那里,用一种悲悯的表情看着自己。
她忽然明白,这个女人是谁了。
终于,这两个女人见面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新艳到底是年轻,按捺不住第一个冲上去,扯住了颜华的头发,甩手给了她一耳光;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你毁掉了我的生活!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咬的咬,踢的踢,谁也不肯给谁好过。
最愤怒最暴力的是新艳,颜华吃了不少亏。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颜华喘着气:你我换个位置试试,我不信你能大度。
新艳咬牙:你死了,还要拆散别人的姻缘,你要下地狱!
颜华惨笑:我早就在地狱里了。你可以去投胎,重新再活。
新艳恨恨地呸了一口:我不走,他爱我!我走了他会伤心!
颜华说:好吧,我们这两个都爱过他也被他爱过的女人,就留在这里,看看他到底怀念我们之间谁!
两个人较着劲,谁都不肯走。颜华在镜子里,新艳在天花板上,谁也不理谁。
每当浩然哭泣的时候,新艳就得意地向颜华挑衅:看见了吧,他哭的是我,早把你忘了!
颜华就默然不语。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猝不及防地,这间房又在重新装修,浩然又准备当新郎。
新艳的脸色马上变了。这次,颜华没有嘲笑打击。她在新艳的身上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终于,哭过后的新艳有一天说:我要走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这个男人你也看见了,你死了三年他娶了我,我死了两年他又在迎新人,真的是从来只闻旧人哭。你还能相信爱情吗?我要去喝孟婆汤,早一点换一种活法,你爱守就守吧。
颜华抬眼微笑:走吧,要走一起走,好歹还有下一世为人。只要做人,总还是有希望的。
后记:爱情从来都不是死守。偷窥别人的生活,只是作茧自缚,无法得到安宁。不如喝一碗孟婆汤,忘记该忘记的,重生,尚有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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