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饿,我饿呀。”
正当母女俩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有人找上了她们。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两碗滚烫的菜粥递了过来。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木兰色袈裟的比丘尼。另一个是手脚粗大,脸色黑红的汉子。
“阿弥陀佛,身逢乱世命如草芥,施主可否想过,将来何去何从?”
“请师太指点迷津。”
“怀慈悲心,行慈悲事,乃出家人本分。这丫头乖巧伶俐,与我有缘。我想收她为徒,你可愿意?”
“敢问师太法号?”
“贫尼悟真。”
“贞儿,快给悟真师太磕头。”
“娘,我不去,我不想去。”
“贞儿听话。等灾年过去,娘就去看你。”
“师太,我别无所求,只求您给孩子一口饱饭吃。”
“那是自然。施主请起,不必挂心。”
这时,身旁的男子扯了扯悟真的衣袖:“师太,我那件事……”
悟真低头想了一会儿,指着男子说道:“施主,前面有个小饭铺。老板是我同乡。这是他的伙计。饭铺正好缺个厨娘。你跟他去,免得再受饥渴之苦。”
“师太,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娘——”
“贞儿——”
“哭什么哭,烦死了,要走就走,不要婆婆妈妈。”男子对娘推推搡搡,像赶着一只老母鸡。
来到小饭铺,暮色已深。只听得磨刀霍霍。
等吃饭的人个个脾气暴躁,眼睛仿佛闪着绿光,恨不得将桌子砸得粉碎。
掌柜的出来捏了捏娘的胳膊,对男子说:“这次的'不羡羊'不错,带去后厨吧。”
店铺的一个小伙计悄悄和同伴咬耳朵:“嗐,你知不知道,这不羡羊是什么东西?”
同伴嘲笑他没见过世面:“你看看这年景,能吃的都吃光了。怎么办?”
他警惕地看了眼周围的动静,“那就得吃人!”
“什,什,什么?”小伙计打了一个激灵,舌头都打结了。
“看见没?这娘们,活不过今天。因为女人皮肉细嫩,吃起来比羊肉还要好吃,所以叫不羡羊。”
“那,那也太惨了。”
“这年头,心肠硬起来才能活下去。我还告诉你,别说女人了。老人孩子照样吃。咱们这个饭铺,做的就是这买卖。他们进了这个门,就不是人了。是菜人,用来做菜的人!”
“我告诉你,小兄弟,过两天还有菜人送过来呢。一个烧把火,三个两脚羊。老人瘦得就剩骨头了,所以叫烧把火。小孩子锅里炖烂了,连骨头都化没了,吃起来就和刚出生的小羊一样,所以叫两脚羊。”
“好了,别哆嗦了。干活吧。在这里好歹能有口吃的。”
小伙计把眼睛闭上,手不住地抖。
这时候,男子正把娘推进柴房。那里吊着六七个女人,有的大腿肉已被剐尽,有的只剩下一条胳膊,有的已经昏厥,有的还在鲜血淋漓地挣扎,有的奄奄一息,还有的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原来早被拔了舌头。
男子阴沉地说:“大姐,这世道,都是为了活命,你也别怪我。早死早超生。还是早点走上奈何桥好。晚了,只怕排成了队。牛头马面数人头都数不清。”
娘刚想喊“救命”,一把柴刀朝着脸劈了下来。
外面,掌柜的大声招呼:“各位,今晚上的菜人绝对新鲜!100文铜钱一碗!”
“哇~哇~”,头顶传来一阵阵粗劣嘶哑的叫声。抬头,天上掠过一排黑影。
掌柜的嘀咕:“奇怪,平常没这么多乌鸦呀。”
被悟真带回了水云庵的贞儿,绝对想不到,此次离别即是永别。
安顿下来后,庵里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水云庵虽然在山上,但山下就是繁华的城市。贞儿天天都可以吃到白馒头白米饭和新鲜蔬菜。丢了破衣烂衫,换上寺里新做的福田衣,显得特别精神,看上去像一株雨后的春笋。
“贞儿,来。”悟真站在树下朝她招手。
“师父。”贞儿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你在这儿已经有些日子了,出家人不能称呼俗名,师父给你取个法号吧。清和肃穆,谓之静;聪敏洞彻,谓之慧。以后,你就叫静慧吧。”
“是,静慧知道了。”
“去吧,采些花儿来。”
“是,师父。”
静慧抿着嘴笑。师父就是个怪人,一个尼姑,偏偏爱些花儿朵儿的。
水云庵僻静,香火不旺。但日子并不清苦。庵里有一个小花园,按照悟真的喜好种了四季花卉。春天,芍药颜色艳丽,窈窕有温香;夏天,茉莉盈白如珠,分一瓣枕痕香;秋天,木芙蓉露染燕脂,幽香脉脉;冬天,山茶花酒醉酡颜,暗锁馨香。
花园旁边就是悟真的禅房。禅房不大,一轴南海观世音的画像前,常年供着新鲜花卉,点着三寸来长的梦甜香。
禅房隔壁是悟真的客房,也是她的书房。壁上挂着好些字画,都是些工笔花鸟。不是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就是双双彩蝶穿花心。落款全是本地的书画名家。好几个大书架摆满了书,其中有一个摆的全是闺阁诗集。
悟真不爱读经,爱妆扮,时常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她也不爱喝茶,爱饮酒。酒后有了诗兴,随口就念给静慧听。听得多了,静慧就记在了心里。
“尘满妆台镜影虚,
伤心犹记汝来初。
辛苦追随三千里,
吟向秋风泪湿裙。”
这诗,哪像是出家人写的。倒像是闺阁小姐在伤春悲秋呢。师父怎么了?
静慧想不明白,想多了,脑壳疼。索性不想了。念完经,打完坐,早早入睡,次日还要挑水劈柴烧火做饭呢。
她没有留意到,水云庵的门从来都是虚掩的。
空中明月,皎如飞镜,嫦娥孤栖待檀郎。不一样的衣冠,不一样的笑语。唯一不变的,是悟真举着红烛,含笑迎接,轻轻抚平来人的衣领,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湖蓝色的手绢,掩着嘴笑道:“这才几天,你连路都不认识了?”
天明,木鱼声声,一切如常。
小静慧想不明白,明明庵里没有养马,怎么隔三差五,门前总有马蹄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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