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桥位于京城西南,为西南进城要道。原建石桥,因距广安门六里地,故称”六里桥” 。 如今六里桥已成为地名,原古桥附近都称为六里桥。——百度百科
我与六里桥,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岁月间的琐碎小事。我试着说来一二,聊表纪念。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我自毕业后就一直在六里桥附近盘旋。
初时,我与它几站公交距离。那时家姐住六里桥北里的莲宝路,我去那里看望一众亲人,讨一盆手工饺子。这一路上可以远远望见八一电影制片厂的轮廓,但我从未踏足。童年时我也看过《地道战》和《四渡赤水》,八一厂对我来说,充满了彼时对电影的模糊记忆,有一种神圣莫名的意味。八一厂早已改制,但“八一电影制片厂”这几个红字,在夜色中依然特别耀眼,它在黄昏中与北京西站相望,矗立在岁月里不愿谢幕。
我订婚后,直接搬来了六里桥。
这里在我与先生两人单位的中点,通勤时间差不多。当时搬进来时只为图经济方便,从未想到这一住竟是好几年。它见证了我订婚、结婚、辞职、换工作,从二十郎当岁到三十岁,陪我走过了不少欢乐与低沉的岁月。
我们在此接待过诸多亲友。爸妈来看望过,对小区里的京片儿津津乐道;姥舅来探过亲,坐在矮凳上感叹“下次再来就是你买房的时候喽!”;好友来北京办事,这里曾是他们的驿站;同在北京的小伙伴们聚的就更多了,先生的手艺压重了我家的秤,也牵引着小伙伴们的胃口和情感。
大多数时间里,这里是二人世界。我们在方丈斗室里自娱自乐,自给自足。阳台上,我精心养着一百多盆多肉植物。我常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她们也同我一样,在光影交错前变幻心情。我与先生也常常拉上窗帘,关上所有的灯,打开音响,躺在床上欣赏天花板上的星空投影,闭目想象自己置身于广袤田野,身后有山川江河,还有渺小或伟大的梦想。
岁月忽已晚,努力加餐饭
六里桥的小区接着浓浓的地气。
楼里的街坊邻居,大家都相互认识。一楼辫儿大叔家的外孙,我眼看着他从出生到长大,每次见到都不肯叫一声阿姨;对门大爷寡居,跟六楼某位大妈组成了夕阳伴儿;隔壁阿姨兼得了强迫症和洁癖,每次回家前都要在门口抖掉莫须有的灰尘,我说不知道六楼哪个大妈,她就在门口抖着桌布偷偷指给我看。
小区的花园里,终日摆放着一些个老太太们。
她们一向结群成对,似聊非聊的张着嘴,眼神飞来飞去,锁定着每个走过他们身边的人。她们把六分心思放在玩耍的小孙子身上,两分用在漫不经心的唠嗑,一分给阳光,省出一分给我们路人。她们知道花园广场上所有的事情。只要靠近她们驻足五分钟,就知道衰老的只是容颜,她们还将长长久久的晒着太阳讨论着街坊邻居。
黄昏时,花园才安静下来。
老太太们这厢早散了。正是晚饭时分,她们一定在厨房里舞勺弄筷,腾挪在油盐酱醋间释放自己旺盛的生命力——一楼的窗口慢慢的飘出了菜香,这餐做的定是红烧肉。楼上哐啷哐啷装修的伙计们都消停了,隔壁阿姨在楼道里开始第七次抖她的衣服,对门独居的大爷没再抱着电脑过来急急的敲门,许是重启已经治好了死机。
光阴渐渐暗淡下来,凉意透过纱窗幽幽潜入房间。我把窗外晒日光浴的多肉一一搬回阳台,在厨房里蒸两个又甜又糯的玉米,烫着手剥开纺锤似的红薯,香气中氤氲着温暖。就这样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天。
但六里桥并非我所描述的这般祥和安宁。
相反的,是我们主动隔绝了外界喧嚣与嘈杂拥挤,把自己包裹在世外桃源里。而桃源外,其实是出名的北京十大治安乱点之一。这里毗邻北京西站,又兼了去往河北的长途交通,每天扛着大包小包的民工络绎不绝,我在这里见识了更多的人间烟火气。
六里桥东地铁站外有卖早点的小摊,我与先生在此买上两个热气腾腾烫手冒油的鸡蛋灌饼,再各自奔赴战场。地铁站里,常常看见乘客扛着比自己还大的尼龙包,提着旧油漆桶,匆匆忙忙、眼神疑惑的穿梭在换乘路牌前。长途客运站门口有一间快捷酒店,但是大多数人都在大厅里打盹,有的则睡在大街上。他们比三里屯霓虹灯下的人生来得更真实,步履也比王府井小吃街的旅客更沉重。
如今六里桥越来越不乱,街道没有那么拥挤了,地铁门口的早餐车也再没有出现过。而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吃上好吃的鸡蛋灌饼了。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离家不过几百米的莲花池公园,是我常去的一处园子。
中学时代我读过很多遍《我与地坛》,那时候我与地坛千里相隔,对它有无限遐想。及至我来了北京,走进了地坛,才发觉它与北京城里其他公园无甚不同。它不如颐和园有山有水有船有桥,不如北海公园有静有动有塔有壁,甚至可能还不如玉渊潭公园。若非史铁生对它有极致的温情,它可能已泯然众园矣。但地坛公园在史铁生的作品中那么鲜活,它是最特别的。莲花池于我,亦是如此。
莲花池每一丛花影下,都曾有我停下的脚印。
我在公号里写过一篇赏花的文章《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里面的许多花朵,都是我在莲花池公园拍的。莲花池公园在六里桥东北,其貌不扬,常被路人错过。林子虽小,却也有来头。官方介绍说她是北京城的发祥地,有“先有莲花池后有北京城”之说,距今有3000多年的历史,不可小觑也。
不过莲花池公园在我看来,几乎没有一点三千年的历史痕迹,它就是我家门口一座公园。春天我来此看报春连翘和西府海棠,夏天赏荷,秋天看残叶余晖,冬天遥望西站和八一厂。
每个季节里,公园里的乒乓球区都挤满了热爱打球的大爷大妈,我在边上看他们呼来喝去热气升腾,偶尔也上场挥挥拍子;每个黄昏里,水亭上都有爱吊嗓子的阿姨、用水写毛笔字的大爷,还有常日里悠哉游哉的水鸭。周末我和先生常常在公园里一圈一圈的散步,讨论可以讨论的一切。
几年来,跳交际舞的叔叔阿姨一波又一波的在公园门口随风起舞,北边儿童娱乐区的设施还是一圈又一圈的翻转。
2016年我像往年一样在此赏春,其时正是清明节,我父亲回乡扫墓,在微信里向我们说道回乡情景。我看着父亲分享的讯息,望着莲花池满园的连翘,黄灿灿的开向天际,想起从前家门前的那株月季——不知道乡间旧宅前,春花又开得几枝?
那日的思乡之情仿佛还缠绕在口眼之间,却一晃近三年了。
我们终于搬离了六里桥。收拾行李的仓促冲淡了告别的情绪。在所有行李上车后,我最后一遍打扫了这间屋子。望着终于空荡荡的房间,我鼻头一酸,但也无暇细想多年时光如何匆匆而过,那么多琐碎物件又是如何填满了这个角落。
我们也曾在此度过了不少艰难,北漂的年轻人可能有的苦楚,我们也都经历过。但是这些事情已经湮没在长长的岁月中,不值一提。我们还要奔向下一站。而下一站究竟有什么?我们不能确定。
希望是更长更久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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