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之与诃,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荒呵!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享于太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佻,若婴儿之未咳。累累呵!似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呵!俗人昭昭,我独昏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沕呵!其若海。望呵!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鄙。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杨鹏校订版)
文:张慧姝
在这章里,老子描绘了一个行道者的形象,累累、沌沌、昏昏、闷闷。而众人,却是熙熙、享太牢、登春台、昭昭、察察。两相对照之下,一个不被众人理解的行道者的孤独形象跃然纸上。
众人以美为美,以恶为恶,尊贵卑贱,而老子看到的却是事物之间的相生相克、相依相存、相互转化的关系,所以他感慨“唯之与诃,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
可是,“知我者希,则我者贵(道德经第七十章)”,“天下莫之能知,莫之能行(道德经第七十章)”,天下多的是“闻之,若存若忘”,以及“闻道,大笑之”的众人,因此,老子注定是孤独的。
这样的孤独,也有人能懂。这种“众人皆明,唯我独懵”的孤独,曾引发了生活在两千多年之后的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深深共鸣。荣格是中国文化的崇拜者,老子的追随者,他一生深入梦的无意识世界,探索梦中世界的奥秘和无尽宝藏。荣格在他的《回忆·梦·思考》中,引用本章说:老子所表达的就是我在此老年时的实际感受,老子是有着卓越洞察力的代表,他看到并体验到了价值和无价值,以及希望生命复归到期本来的存在……
而这样的孤独,在众人眼里看来,却是“累累呵!似无所归!”孔子也曾被人这样描述过:“累累若丧家之狗。”老子与孔子,他们的思想所达到的深度与高度,众人企之不及,仰之弥高,他们的孤独,感同身受的人才能真正懂得,世间又能有多少?然而,他们的孤独,上天一定能懂。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因此,这样的孤独,是一种境界,并不等同于寂寞。众人看他似无所归,他却是心有归属,他的心里有束光,那是大道照亮的光,“瞻彼阙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他的眼里有片海,那是大道的湛与渊,充满他的眼。“淴啊,其若海,望啊,其若无所止。”他的眼中的那片海,心中的那束光,以及能够“独异于人”的力量,来自他精神上的辎重,那是如同婴儿对母亲一般对大道的完全信靠。
小时候,听过无数遍、唱过无数遍的歌《世上只有妈妈好》,长大了,就渐渐淡了,以为那是儿歌,是那个时代唱的歌,但其实,歌中传达的对母亲的深情亘古不变。老子一定没有听过。老子把大道比作“天地母”,“寂呵寥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道德经第二十五章),并屡次用“婴儿”对“母亲”的完全依靠,来形容对大道的信靠:“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道德经第五十二章)”。
歌中朴素的语言“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似乎就是老子形容得道之人“复守其母,没身不殆”的通俗版。以对大道的信靠为精神上的辎重与根基,终日不离,“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重。(道德经第二十六章)”。
歌里还这样唱:“投进了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奥古斯汀在《忏悔录》中如是表达对上帝的赞美:“我们的心如不安息在你怀里,便不会安宁。”老子说:“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语言不同,情感却如出一辙。
原来,老子是有信仰的人,孔子也是。老子能够“独顽以鄙,独异于人”,孔子能够“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因为他们的心中都有对大道的信靠。他们孤独,却并不寂寞。他们的心里有束光,眼中有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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