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

作者: 三生三错 | 来源:发表于2019-12-17 06:08 被阅读0次

    “你听说过一种病吗?” 老李在逃生通道跟我抽烟时,看着我发问。

    “一种疯病,病人有意识地发疯,却也可以正常的思考。”

    我不知他在讲什么,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脑子里却满是今天的病人,食道癌晚期,方法已经快用尽了。

    昨天做梦还梦到了,一边吐血,一边向我爬来,声嘶力竭地叫喊我名字,最后醒来才发现是楼下的一辆车阔噪的喇叭声。

    老李还在讲着。

    “……这个病人今天又来复查,讲自己是杀人犯,在梦里面杀了几百个人,想要去公安局自首,说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会杀人什么的,你敢信?”

    我斜眼看着他,说:

    “你们不是有保密协议吗,讲这些干啥?”

    “不就聊天吗,你也不认识他。”

    他挤了挤眉毛。

    “总之我没人讲,就跟你讲讲,这个病人现在不稳定,可也没疯,我这里真的有点拿不准,天天疏导也没用,感觉真的碰上了个特例……”他哀叹道。

    “常规都查了?” 我问。

    “你猜我查没查?他就是没疯,又快疯了……” 他顺手把烟头甩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那你的讲的那种病,是这个病人的?”

    “现在只是推测,不好讲。” 他抱着胳膊阴郁地望着外面。

    我们沉默了两分钟,他思索了些什么,又问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我们的情绪都是哪来的?”

    “这……不是你的专业吗。” 我不置可否。

    “我以前学的都在告诉我是从脑子里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指了指自己,“那,就比如说我,你觉得我有多真实?”

    “你……?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搞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了?”

    我对他接连问出的奇怪问题感到不解。

    “你就告诉我,我对你而言什么才是真实的?” 他不依不饶。

    “呃……我可以看到你,跟你讲话,也能摸到你……这些吧?” 我随口讲道。

    “可是所有的这些,当你选择无视时,能证明我真实的东西,就一个不在了。” 他摇了摇头。“就好比现在大街上的行人对我们而言是不存在的,我们用尽感官也感受不到他们。”

    “……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此刻感觉他陌生极了,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脑袋里塞满了宇宙万物,甚至对自己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

    “那你听好……” 他皱着眉头,严肃道。

    “好……”

    “我觉得我们都是机器人。所有的思想都是被编程的,当没被编程的位置存在时,我们就会陷入混沌和疯狂。” 他郑重其事。

    “也可能吧……我看网上也有这么个说法。” 我勉强应付着,心想这么下去自己在这里怕是呆不下去了,得赶紧换话题。

    “我觉得我们就是。”

    他严肃地盯着我,好像从他二十年的从医生涯当中悟到了什么,他说:“所以,今天病人来了后我准备给他编程。”

    “你……怎么编?洗脑那种还是植入思想那种?我看有的电影就是这么演的。” 我有些玩味和好奇地问道。

    “我准备让他去杀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噗地笑了,回道:“你这个治疗方法真前卫啊。”

    “你明天等着看吧。” 他眼神奕奕地盯着我。

    短暂地休息后,我们回到了岗位上,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翌日

    同一个地方

    我想起了他昨天的话,问道。

    “怎么样啊,你那个病人?” 我首先发问。

    “我让他去叙利亚了……需要费点周折才能到。” 他笑着回道。

    “你让他去叙利亚杀人?”

    “对啊。”

    我有些错愕。

    “他去了吗?” 我问。

    “明天的机票。” 他回答。

    “这种事情亏你做的出来啊。” 我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翌日 办公室

    老李不敲门,直接闯了进来。他面色激动,好像发现了什么奇迹一样。

    “你猜怎么着?”  他有些喘气地讲。

    “怎么了?”

    “他杀人了!”

    “啊!?”

    “他刚才跟我打电话,说他在机场杀人了。说什么意外啊,哭哭嗦嗦地我也没大听清楚。”

    “你……” 我一时也有点发懵,我不知是对他背后可能促成这件事的发生而感到气愤,还是一个人将梦境变为现实的惊讶。

    “总之你明天看新闻吧。哈哈。”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翌日 早餐

    电视里讲到一名女子因为在机场被搜刮出违禁品被机场工作人员拦下,之后这名女子用随身携带的尖锐塑料制品捅伤了一名工作人员,该工作人员正在医院进行抢救治疗。随后该名女子被押送派出所。

    我草草吃完就去医院了。

    到了医院后,借看了下急诊科电脑,果然有个被捅伤的,时间和身份基本吻合。我于是借了个理由就去看了看,休克中,不知道醒来以后能不能完全康复,看情况的话,好了几个月才能下地,坏了直接脑死亡。

    我决定去找老李,问问他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到他们科室后,推门进去,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皱眉读着什么。

    “今天我看新闻,机场查违禁品被抓了个女的,她……”

    “就是她。” 老李抬头看着我打断道。

    “你自己觉得没责任吗?” 我满脸不快。

    “当然没有,我不过是跟她说,你去叙利亚旅旅游,放松下心情。” 他微笑着回答。

    “你自己也讲了,她都那种情况了,你还让她去买什么机票,你这不是推波助澜吗?” 我因为他的轻描淡写感到火气上涌。

    “那叙利亚,机场,这女的,对你来讲,又变的存在喽?” 他的微笑又往外咧了几分。

    “啊?……” 我竟然一时失语。

    “你现在的情绪,又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呢?” 老李持续地追问。

    “咱不扯别的,你这个朋友,我算看走眼了,鼓吹别人杀人不说,自己还跟没事人一样,你有人性吗?” 我这时被心头的火气填满,老李的举动完全违背了医者的遵旨,而他看起来却满不在乎。

    “你在说什么啊?一个人能鼓吹另一个人去杀人吗?”

    老李咧嘴笑的更甚。

    “照你这么说,我叫你杀人,你也会去杀人喽?”

    “我现在就被你气的想杀人。” 我回道。

    老李顿了顿,开口道:

    “好了,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好么?”

    我被他几句话呛得说不出话,原地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就讲道:“你等着,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曾是你的病人,并且,你这个朋友我不要了。”

    老李笑的更开心了,讲道:“那也不过是一个精神病医生治不好精神病而已,你随便告,另外,我当你是朋友是我觉得你为人正直,比较好利用而已。”

    老李又收了收笑容,有些严肃地讲道:

    “我告诉你,没人能真正看清他人是什么样的。”

    我瞠目结舌,瞪了他几秒,又觉得话都讲了,也无话可讲。一转身,准备摔门走了。

    “稍等。”

    “干什么!?”

    “你难道不好奇吗?我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他盯着我,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停下想了想,如果我这时转身走出去,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老李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他还会制造更多的受害者。

    “讲。”

    老李在座位上双手拱在一起,放在桌子上,眯着眼睛,只说了一句话:“想要给人类编程,只需要制造一个事实。”

    我看了他半天,他还是眯着眼睛看着我,好似不准备再讲下去。

    我却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什么事实?”

    老李稳稳的坐着。

    “事实就比如,我是医生,你也是医生,我有个病人,你也有个病人,我怂恿了一个病人,你治不好一个病人。改变不了的事实。染上死亡的事实。在我以前以为疯狂是偏离事实的混乱,可是我现在明白了,疯狂才是一切的源泉。就比如,你总是用‘希望’这一定义来控制你自己的意志,不放弃治疗你的病人,而你却忽视了‘希望’本身是疯狂的。而我本身也只是利用了这种疯狂,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已,我与你不同,我是胜利者,你是失败者。”

    我听他的诡辩,不屑地讲道:“难道在你眼里,现在人类的道德本身也是疯狂的吗?”

    老李没有直面回答,他只是继续问答道:“你知道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的区别在哪吗?只是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疯狂罢了。就这样,我解释完了。”

    他说完就不再看我,开始低头整理起文件来。

    我被他的疯言疯语讲的实在不想在这里待下去,重重的摔门而出,回到自己的科室。

    那个食道癌的病人手术就在今天。

    他下午4点来了,戴着口罩,头早秃了,脸色白的吓人,但是精神还算好,他的老婆陪着他,两个人在等候室靠在一起,没有多少言语。

    今天目标是要摘除一些组织,但他是晚期,没多少时间了,现在只能看看这轮手术成效怎么样了,成功的话起码能再推迟一个月。

    手术大概要四个小时。

    他被麻醉后推了进来,机器上的指标都还算正常,所有器具都就位了。

    我便开始下刀。

    全神灌注,动作精确,开腔,展外组织,之后需要进行到患者内部,事情就开始比较麻烦了。

    手术部位是食道,我在确定器官位置后,用固定架把整段拉了出来,便要顺着切开食道。

    普通人的食道跟癌症患者的食道形状有很大的区别,确定动脉的位置也异常的艰难,下每一刀时,都必须额外小心地避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算是打开了。

    抬头看了下时间,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患者状态在预期范围内,开始有失血休克的前兆了。食道打开后,所幸癌细胞还算容易辨认,我便开始分离操作,目标是让患者的食道恢复功能。

    这时,那种长时间全神灌注而带来的疲劳感还是袭来了,视线有些模糊,额上的汗如雨下,虽然有人擦,但是还是有些渗在了眼里。手也有些抖,下刀时犹豫很久才慢慢地下一刀,虽然现在极想停手歇会,机器里的指标已经在催促我要开始收尾了,否则患者要吃不住了。而我现在还在进行摘除操作,时间上已开始落后了。

    我的大脑这时开始不受我控制地开小差,各种念头袭了过来。虽然有过训练让我打消了大部分念头,可刚才老李讲过的话不知道为何,开始作祟。

    “你知道精神病和正常人的区别在哪吗……”

    “我是胜利者,你是失败者……”

    他的话让我的手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杀了他。”

    这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出现了。

    “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我动摇了。

    旁边的人开始担心起来,开始劝我停一下。

    副刀看到我这样,已经往我这里靠了,随时准备介入。

    我稍微停了停,挤了挤眼,恢复了些视觉,讲了声:“没事。”

    便继续进行摘除。

    时间的流速又飞快了起来。

    在摘除程度可以了后,我开始了收尾,脑中的念头虽然已经不受控制地肆虐了起来,可是病人的手术已经被我完整收尾了,或者说,尽量收尾了。

    完整缝合后,我大步走出了手术室,最后瘫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点了根烟,魂却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游荡着。

    …………

    “大夫,我家爱人还有多久?” 那女人在我办公室小声地问道,面色木然,眼神中溢出恐惧与绝望。”

    “这次手术还算不错,他危险期也度过了,你还是多去陪陪他吧。”

    我避开了话题。

    “医生,我们家爱人的情况我也知道,家里人都希望他好起来,可是现在他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您就让我们心里有个数,也让我们有个准备。” 她颤抖地说道。

    “一个月。凭我的经验。”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

    “但是你们不能放弃,很多患者都非常坚强地好转了起来,你家先生是我看到过的最坚强的患者。”

    我补充道。

    “是吗……” 她不确定地回应道。

    我们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或者……” 我突然受不了这种沉默,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

    她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又出现了小小的火焰。

    “或者,有种新引进的放射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而且国内还没批准,我只能私下里给你们做。”

    她看着我,有些疑惑,又神色不定。看样子内心在摇摆。

    “那医生,这个手术如果成功的话,我爱人会好起来吗?”

    “手术成功的话,最起码可以换来五年时间。”我回道。手有些颤抖。

    “那……” 她挣扎着。

    “留给你先生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尽快的答复。”

    “我们做!不管成功率有多低,只要他能好起来,我们就做!” 她双手攥紧了衣摆。

    “那明天你们来城区北那边的一个三楼建筑。具体地址我待会给你写下来。”

    “好……”

    我在桌上写地址的时候,心里开始激动起来。

    “他终于可以体面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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