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怎么这么吵?睡个安稳觉都不让睡了。”她翻了个身,很不高兴对着我说。
“你就别太在意了,住在村里,总是多一些市井的气息,慢慢就习惯了。”我惯用一种啥都能包容的话跟她对话。
“大清早的播放戏曲,还有隔壁的那个大婶,天天那么早出门,摩托车吵死了,天天这么早,都是什么破车,还有那机器从来没停过。”她毫不客气地朝着我大声说话,把我挤在床的另一边。
我知道要不是我的执著,不会搬到这里,也不会离城里那么远。
城里租金太贵,再加上住的空间太小。刚好朋友说她家的老房子没人住,经过考察之后,我看中了她家的大空间,和一个露天阳台,租金也便宜,就揣兜着家人从城里搬到这里。
对于这里的吵闹,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就这件事情,给了我无限的困扰,特别是搬过来之后,早起的农村和城里的时间差。
我的母亲跟着我们一起,住进了这座小三层的洋气的楼里。我提前一周过来打扫卫生,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挑了一个好的天气,让搬家公司把所有的家具都搬进了这里。
母亲说:“这里好,农村接地气。”母亲在农村时间长,她特别喜欢。我和蓝琳住惯了城里,买东西坐车都习惯方便,这下一折腾,她每天都跟我唠叨,不是不方便就是太吵。
我觉得这里挺好,空间大,在城里的那些没办法整理的大件,在这里都可以放,而且还可以种一阳台的花,不知道改善了多少的生活品质。
她反驳我说,这里到公司上班要一个小时,睡眠不够,你怎么不说。我们为了这件事情吵架吵了好多次,最终都是以我的自责结尾,这是个定时炸弹。
每天清晨,混在睡眠里的声音,持续不断地来,鸟叫声不停,隔壁的大婶还是每天都早起,那辆货车每天准时都从小巷子经过,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那是在卸货,卸完之后是机器翻滚的声音。还时不时另外一位大婶说话,叽叽歪歪不知道说什么。
“妈,你去打听一下。这里的人每天早上都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吵?”母亲会说方言,可以沟通,我让她去打听一下。
母亲说:“不用打听了,这里就是个渔村,不像我们老家,他们每天都会起早赶海。”
“你的意思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那为什么会天天都有车进出,吵得半死。”
“这里是渔村,他们每天早晨起的比鸡还早,那个车是出去运海蛎的,那台车是专门运海蛎的,运进村里之后,用机器洗干净,再分给村里的上了年纪没有收入的人,分工挣钱贴补家用。”母亲跟我唠叨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每天都要运海蛎,哪里来的那么多?”我心里嘀咕着,要是以后天天如此,那真是受不了,非得跟她吵上天。
“人工养殖,都是海养殖,基本不会断。”母亲打听得很仔细。
“那都供货到哪里?有这么大的销量。”我对此开始有了兴趣。
“都是专门送到城里,有专门的人收购,都是长期的,你要不也去看看?”母亲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母亲这么一说,我倒产生了兴趣,觉得可以去看看究竟。那个天天吵我们睡觉的行当到底是怎么样?
我跟着母亲,来到一个搭着棚子的屋子,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我从他们的言行中,可以感知到他们的手特别熟练,应该是很长时间以来都做同样的动作,剖海蛎。
年纪都是在60左右或以上的老人,还有一些妇人,看上去跟母亲的年纪相仿,都戴着手指套,露出一口显白的牙齿,皮肤有些黑。
眼前还有两个人,特别不同,她们是夫妻,一个拿着铲子把海蛎一边铲进机器清洗,另外一个就把水管放进,打开机器,滚动的声音就发出来,一遍又一遍,就这样一筐的海蛎就洗干净分到每个人的身边。
我特地打量了这两个人,母亲说她们是运海蛎的,关键的环节还都得靠他们两夫妻。我眼睛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女人,皮肤成黑色,戴着披肩的沿帽。
母亲跟他们说:“这是我的儿子,刚搬到这里,过来看看。”
那个带帽子的女人看着母亲,然后跟我打招呼,不是很流利的中文,跟我说:欢迎到我们村来。
其他人都齐刷刷看过来,露出笑容,好似欢迎的样子。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就跟他们点头微笑,跟着母亲一起。之后我们就走到巷子后门,回到自己的家。隔着不远,也就一百米左右,这里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
晚上蓝琳回来,我把看到的都跟她说了一遍。她好像很理解这里的一切,但是还是不能接受早晨被吵闹的事实,跟我说要不是我要来,也不会这样。
我很无奈,但只能自己吞下苦果。只能盼着时间一长,慢慢习惯。
一个月之后,她也慢慢习惯了一些。母亲从没有朋友开始和村里的邻居处成朋友,也就个把月时间。平日里时常会跟邻居打招呼,渐渐也入乡随俗了。
屋后的大婶跟母亲往来,家里有好吃的,母亲就会跟着她一起分享,她也会把当地的特产分享与母亲。蓝琳说这阿姨人极其爽快,大大咧咧地笑,奔放的声音,整个小巷子的人都能听到。
尽管巷子里一天都不停地有人经过,我还是不曾忘记那位高瘦的女人,她会在上班时,骑着摩托车经过我和蓝琳的身旁,微笑点头致意,打招呼。
又会在下班回到家,看到运海蛎的男人,开着车从小巷子经过。他跟我和蓝琳点头招手,并不因为我们是外来的租客而瞧不见。
这样的碰面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我们也偶尔用方言跟她打招呼,这里的人们也开始熟悉了我们,把我们当做了村里人。
“要不,你拿一些给邻居们吃,也跟你的朋友分享。”蓝琳说,难得母亲在新的地方交了这么多朋友。
母亲拿着些吃的送给一些,邻居大婶都说:你家媳妇不仅长得漂亮,还这么贤惠,做各种手工吃物。
她也开始慢慢接受了表扬。
搬到这里的第三个月,母亲因为在家里闲着,就时常去跟着学习剖海蛎,这活儿可真不容易,几次回来我看见母亲的手指破了,我嘱咐母亲不要再去,况且也不挣钱。
我和蓝琳经常听母亲说,那些邻居的事情,自然也就慢慢理解这里的人,为什么早起。
那张进入我眼帘的黝黑的脸,那个负责海蛎的女人。母亲说她已经六十岁,家里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尽管几个孩子都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但还是努力做海蛎生意。
每天半夜两三点,这夫妻两就会起床,去海边把海蛎运回来,也就是夜里天亮前为什么会有车经过小巷子,之后就是机器开始滚动的声音。
母亲说:“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拼。”我突然觉得她们是那么让人尊敬,只是有时也感慨子女缺少了对这两老人的爱。
我突然理解了这对夫妻,家庭经济开销给了他们压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就用这种方式养活了一家人,也带着村里的老人一起挣钱。
一辈子努力,只为了生活更加好,现在子女都成家了,她们不愿意放下手中的这工作,继续维持着这份工作。
我无意之中,看见她经过小巷子,我跟着心对这个骑摩托车经过的村里人,一种致敬的笑容和招呼。后来每次碰见都会如此。
我把母亲的话说给了蓝琳听,她似乎也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改变,这里的人们并不像她原先刚搬来的时候所想的那样。
过了半年,我们已经渐渐习惯了,邻居们早起时发出的各种声音,以及这个小巷子里发出来的小动物的声音。
每天的固定时刻,会有一些车和人在固定的时间从这里经过,也会有固定的时间点对话。
直到有一天,我从公司回到家里,蓝琳说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
警察围在了路口,警示标志挡住了整个村口,那里聚集着一群人,我和蓝琳都认识,是我们经常看见打招呼的邻居。
其中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哭泣着,仿佛一下子天塌了下来。我试图远远地认出来,那个哭泣的男人,经过再三地确认,我肯定是邻居海蛎摊的男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疑惑,便快步回到家里,我想通过母亲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回到家,我看见母亲也在说些什么?我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邻居那个海蛎摊男人在哭?”
母亲扯着我的衣服,怕说错话一般,在我的耳边说:“中午的时候,他老婆出去运海蛎,在路口发生了车祸,听说人已经死了。”
我扯了扯嗓子眼,露出一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惊讶。
“怎么可能?怎么会?”
不可能发生,但似乎已经发生。
母亲拉低声音“人还在车下,警察还在勘察现场。”
我说难怪村子口都是人,难以相信的我再次走到村外的十字路口。路口已经站满更多的人,警车也多了。
海蛎摊的男人哭得更加伤心,旁边又多了一位年轻的女人,旁边有一个邻居说,这是她的女儿,瘫在地上,几乎快没入泥土。
我可以肯定了,发生了大事,那个勤劳的夫妻,家里发生了大事。人命关天,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内心里,开始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我不忍心再看,回到家里,我对蓝琳说:“海蛎夫妻,高瘦女人出车祸了。”
蓝琳同我一样,先是睁大了瞳孔和嘴巴,之后说:“怎么会这样?”
我们两个沉默了许久,她说:“阿姨人这么好,怎么发生了这样的事,老天真的太不公平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邻居走进了我们的心里,不常交流,却被那一次次的点头微笑招呼中有了情感。
我在心里想着,兴许她还在医院,今天晚上还能回来。
可这只是我的想法,不知何时,小巷子里经过的人之中,哭声穿了进来,我看到一种伤心从身体传到内心。
天色暗下来,我突然特别怀念这个小巷子的吵闹,内心里在等这个声音。
夜里接近天亮,时间点差不多,蓝琳突然问我,今天怎么没有了声音?
我才从昨天发生的事情里抽离出来,再也没有声音了。
“再也不会有那个声音了。”
蓝琳沉默了,她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默默靠近她,抱了抱她。
继续听着声音,原来有些声音是那么美,只是我们把它理解为吵闹。
我试图听见更多的小巷子的声音,却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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