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五四」天上掉馅饼
第【一五四】章 天上掉馅饼
路过工地上的小卖部，复生想还是买一包香烟揣在身上，工棚里的工人都抽烟，有烟散好说话，免得进去三言两语不合，就扯起筋来（吵架）。一号楼的汪云工长老婆蔡老师是小卖部老板，两个月来复生一直在这里买东西。
一摸身上，没钱也没饭票，复生不好意思去赊，正想绕开，在柜台里吃饭的汪云一眼看见复生，不多话的汪云热情主动和复生打招呼。
后来复生常常想，这一天为什么同时遇到两个热情的人，先是倪经理，后是汪云，莫不是自己在七宝公园那泡尿撒对了？
汪云平日里有些严肃，一般都是沉默寡言，但今天极少有地请复生喝酒，复生打着饱嗝，说：“汪工长，我刚喝过了。”说完想走。
汪云那里肯放过复生，叫他老婆蔡老师拿筷子倒酒，高兴地说：“我找了你半天，你去哪里了？”看样子真的很急。
“您找我？啥子事？”复生有些惊讶，自己只是认识汪云，平时基本没有打过交道。
汪云边倒酒边说：“来，坐下喝酒，边喝边说。”
原来，明泉公寓工地共建了四座含地下室十六层的精装电梯公寓，以后还要修建七宝大酒楼的配套物业。这四幢公寓楼在承建的川省第四建筑公司上海分公司第四分公司又分为两个项目部，第一项目部经理张启勋，工长汪云、唐仑，负责在建之时命名的一、三号楼，也就是靠北纵向的两栋；靠南纵向的两栋，命名为二、四号楼，为第二项目部，经理王善生，工长魏德柱、雍平。这两个项目部因为暗暗比拼质量，各自较劲，经理工长互不往来不说，还吩咐各自的工人不准互相接触。所以平时复生和汪云也没有过多接触。今天汪云突然找复生，还说有急事，就不得不让复生奇怪。
复生忐忑不安地坐下来，蔡老师叫复生吃菜喝酒，复生看端庄优雅的蔡老师忙着招呼自己，有些腼腆地说：“蔡老师，我穿得很脏，就不喝酒吃菜了。汪工长你有什么事？”
蔡老师和蔼地对复生说：“汪云就是看中了你的那股朴实劲。你看工地上那么多'提口袋'的老板都西装革履的，只有你和工人同吃同做，事必躬亲……哎，吃菜吃菜，喝酒喝酒！不要客气噻！”说完亲自给复生夹了一大块糖醋排骨放在碗里，汪云也端起一杯啤酒，笑着说：“来来来，喝起喝起！”复生只好端起杯子，又喝起酒来，心里却自嘲：“我不和工人同吃同住，难不成还有钱去住宾馆？”
汪云见复生开始喝酒，又抓了一大把盐卤花生递过去，接着就讲起找复生的原委。
汪云负责的一号楼的涂料工程，是广东一个姓温的老板做的“仿瓷涂料”。复生是第一次见识这东西，当时虽然不懂这玩意，但看这温老板经常在工地角落自己监督工人熬做涂料的胶水，并且听说这温老板有钱得很，在上海就有很多工程在做。复生看过的涂料施工书籍上也有“仿瓷涂料”的介绍，这是做出来就像瓷砖一样的东西，美观、价廉，最重要的是比较环保，是未来涂料的发展趋势。
可是温老板做的仿瓷涂料在交工之前也出了问题，腻子层鼓起大包，好多都破壳掉落了！急得团团转的温老板一时找不出原因，心急火燎地修修补补了好多回都不行，工长汪云也被张启勋经理骂得狗血喷头。找了好多做涂料施工的人，看了现场都不敢接手。看同时开工的二号楼交了“优质工程”，张经理命令汪工长：“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一号楼都必须要交优质工程，假如你交优良，奖金木（没）得不说，今后你也不用跟我混了！”
当时川省在沪的所有分公司，都是实行经理负责制，也就是由项目经理组建项目部，这样所有工长，包括外包队伍“提口袋”的老板，都是经理说了算。汪云肯定不想被一号楼最后的涂料工程拖了后腿，而失去继续当工长的机会；或者不说当工长，至少也在同行面前失了面子，又看张经理话中有话，终于斗胆找复生帮他修补一号楼的涂料。
复生心里就像夏日里在暴烈的太阳下突然看见了一块绿荫下的瀑布，那种疲惫焦躁马上就要一泻而光；又像溺水的人，终于踩在了一块坚硬的礁石上，快要死亡的绝望立时灰飞烟灭，差一点就要放声大笑起来。
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为什么就一下子砸在自己脑壳上了呢？
但是，一号楼复生也去看过，那“仿瓷涂料”像瓷砖一样光滑坚硬，一翘还有钢质的音响。这玩意儿自己生平第一次看到，懂都不懂，哪敢去修补？！
况且，复生还想干四号楼的涂料工程，那不是修补，而是几十万的新工程啊呀！复生不想得罪第二项目部，这“馅饼”好吃不好屙。
复生突然又失落起来，如同眼前出现了幻影，那绿荫里的瀑布和深水里的礁石都快速地离他而去，嗓子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像真要窒息一样。“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心里猫抓一样，但表面故作镇定地一言不发，好像沉思着在听汪云说话。
汪云看复生一句话不说，又给复生倒了一大杯酒，复生也不推辞，看也不看，端起来一口喝干。蔡老师以前在四川老家做老师，看复生的样子，仿佛是学生考试时碰到了解不出来的难题，知道这时不能打扰他，要让对方的脑袋里把问题多转几圈，这样在将来才会对出问题的人印象深刻。给复生再倒了一大杯酒，任由复生自己去挣扎。
复生现在也需要酒精刺激自己的思维，更需要借喝酒来掩饰自己，便像个木讷的孩子，楞愣地端起杯子喝酒，似乎肚子里有火，而喝下去的是水。
汪云两口子看复生又喝掉大半杯酒，却不吭声，不知道复生怎样表态。汪云掩藏住紧张着急，笑呵呵地问：“你咋想的？”
“咋想的？当然想干活挣钱！”复生心里冷笑，“但是我怕鸡肉吃不成蚀了米，一项目的钱挣不到，四号楼的工程揽不了！但不接这个活，眼下就得解散工人，这样自己也许真的只有离开上海了！”
复生还是没有说话。
忽然，复生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有这样一句话：“阻止你前行的东西，不是人生道路上的一百块石头，而是你鞋子里的一颗石子。”
是啊，有很多时候，我们为什么眼前的困境都还没有解决，就要去想更远处的危险呢？
复生盯着汪云，迟疑地说：“汪工长，我真的很想帮你的忙，但我还想揽四号楼的工程，如果王经理他们知道我在一项目揽活……”
“这你不用担心，你把二号楼交了优质工程，四号楼工长雍平是我同学，我晓得找他勾兑！再说张启勋给我表态，谁把一号楼交了优质，谁就做三号楼的涂料工程。三号楼唐仑工长以前是我下属，你懂噻......”汪云胸有成竹，还以为这位明泉工地出了名的“涂料专家”不肯帮忙，原来是因为害怕打破工地上的“禁忌”，这些问题自己早就想过，汪云终于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继续说：“再说王善生到天津开新工地去了，他还邀请我去天津当工长，以后你也可以到天津发展嘛！”
复生看着汪云企盼的目光，悬着的一颗心瞬间放下来，那绿荫里的瀑布重新回到眼前，脚下的礁石也有了真真切切的感觉。一股豪气冲天而起，复生猛地喝光了杯中的酒，又自己主动把瓶子里最后的一点点酒倒进杯子，豪气万丈地和汪云碰杯：“承蒙汪工长看得起我，提携我，我今天借蔡老师的美酒，敬您一个，我一定把一号楼给您干好，做不成‘优质工程’我绝不姓龚！”
汪云两口子听复生斩钉截铁的回答，双双喜笑颜开，顿时如释重负。又相互敬复生喝了两瓶啤酒，交待了进场和工价等事宜，才让复生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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