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影飘摇
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念及大寒两个字,凛冽之气由心底生发。物极必反,我似乎望见春天了。
一只破篮子里静静伏着一堆冻梨,黑不溜秋的,闪着冰冷的光。篮子蹲在东下屋一进门的墙角,它上面的门框边上挂着一条蒜辫子、一串红辣椒,几嘟噜剪成一段一段巴掌长的高粱叶子,用来做蒸饺子时的屉叶,省了屉布,蒸熟的饺子有一股草木香气。下屋正中靠墙是一口不大不小的缸,缸口扣着一个旧了的铁锅盖,锅盖上压着两块砖头。不用掀开盖子看我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快过年了,冻豆腐、粘豆包,几条青鱼,也许还有两块肉,这些东西都已经冻得直挺挺,可以当防身的武器。
下屋我是不常来的,里面的破口袋、旧箩筐、镰刀、绳套等旧物件都长了眼睛,我一进去就齐刷刷地一起盯着我,欺负我年龄小,好像我夺了它们什么似的,我有点儿瘆得慌。要不是快过年了,盼着里面的毛嗑花生等快点儿炒熟被摆上炕面,盼着黑不溜秋的冻梨被扔到水盆里缓开,一口咬下去冰凉沁甜的爽快, 我可是不愿意到这来。这个时候爱到下屋来的不单有我,还有猫,猫来是为了缸里的鱼啊肉的,可猫太难得手了,除非它能搬得动那两块砖头。
下屋的房檐下面垂着半尺长的冰溜子,一排,有手指粗,阳光一照亮晶晶的,尘土都落不住。
在我望着冰溜子发呆时,母亲从下屋里端出一盆黄豆来,对我和妹妹说,“回屋放上炕桌子,把这盆豆子挑了,好的过年开春儿当种子,不好的留着换豆腐。”我们都爱干这个活儿,小学生,寒假里那点儿作业很快就能写完,玩儿也有够的时候。挑豆子挺有意思,抓一把豆子放桌子中间,桌子底下放个葫芦瓢或者纸盒子,浑圆硕大的豆粒儿总是首先滚落下来,不用我们去捉就直接入了桌子下面的新家,好像急于与不好的豆子决裂似的。所谓不好的豆子,是那些籽粒不饱满、形状不规则、有虫眼儿、被碾压成两半的碎豆,总之是不能再繁生下一代了,但我们不讨厌它,它还可以换豆腐吃,大地上很少生长无用的东西。
窗台上破瓷盆里的蒜苗绿盈盈的,嫩得仿佛能滴出汁来,它很快就会成为我们过年那天餐桌上的一道菜,与焦黄的鸡蛋相衬,好吃又好看。外屋地墙角的土筐里埋着的萝卜头和白菜头都钻出了绿叶子,它们在做母亲,等到叶子繁盛了,开出花来,结了种子,天气也暖了。如果春天来得急,它们还有机会被挪到室外的园子里,让它们的孩子淋一淋春雨,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然后在充足的日光里长大成熟。成熟的菜籽洒进土里,白菜萝卜的嫩芽钻出来,又将有一季鲜翠呈上我们的餐桌。
小时候的冬春交接很是分明、深刻,不单是中间隔着年,还有大人们嘴里唠叨着的、手里准备着的对春的盼望。准备种子,擦亮农具,议论到哪里买肥料,对每一块田地的规划,都是在冬天就开始的。我们小孩子,寒假里过年,等年的热乎劲儿一过就该开学了。这个假期,每个人都能长高一些,长胖一点儿,攒下的力气要在春天甚至整个一年的时间里来生发热情,做更多新的事。
大寒还是数九天,今年的大寒正处三九四九,三九四九冰上走,冷到极致,年就来了。
不破不立,万物如此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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